“我自己呀,嗬嗬!我是說,我自己就開不回家了,就得睡您店裏了!”
“好哇!就睡在這裏吧!沒問題啦!我這裏睡會很舒胡(服)的。我自己經常睡在這裏!這下可以換心(放心)喝啦!嗬嗬!”
他開懷大笑,我卻反而有點兒哭笑不得。他真是個實在人,在他麵前用不著一點兒拐彎抹角兒,即便你用了,他也看不明白。看來美國還真是個奇妙的地方兒,老實人能憑辛苦發財,而且發了財也沒變世故。
“今兒生意不錯吧?”我問。
“不錯!不錯!”林老板連聲說著,同時用力扭頭去看牆上的鍾。白襯衫的領子一下子翻開不少,露出他青筋暴露的脖子和油光閃亮的鎖骨來,“一直蠻(忙)到……快三點嘍。”
林老板手底下忙活著擺餐具,麻利得好像賭桌上的莊家。
“那可夠勁兒啊,怎麼就您一人兒?”
“另有兩個夥計,我剛叫他們先走嘍。”
林老板在倒啤酒了,動作一氣嗬成,氣泡不多不少,液麵正好和杯子口齊平。
“謔!這麼大的店,倆人就夠了?”
我環顧四周,光一樓有二三十張桌子。聽方瑩吹噓過,這館子在中國城算大的,一年的營業額差不多能有五六十萬。
“兩個哪裏夠?平時要十幾個,今天晚上算那個……”他抓抓頭皮,隨手在褲子上蹭了蹭,“OT(加班)嘍,哪裏能把夥計都叫來?現在生意難做啦!”
林老板連連搖頭,那表情好像已然傾家蕩產。看來世故還是有一點的——至少懂得哭窮。我在心裏偷偷算了算:即便今兒晚上二十個夥計全來加班,每人每小時開八塊錢,歸了包堆也就四百八,還不夠他房子裏的一片地磚——方瑩早跟我們顯過,林老板的豪宅至少值兩百萬。
林老板和我連幹三杯,第一杯慶祝千禧年快樂,第二杯他祝我學業有成,第三杯我祝他財源廣進。
三杯酒一進肚子,酒瓶子立刻見了底兒,林老板的精神頭兒也跟著死灰複燃了。他大聲兒叫著痛快,迅速把空杯子又都斟滿了酒。
我說:“林叔再喝我可真趴下了!”
“那不會,那不會!你看我還沒醉呢!”他使勁兒地搖頭。
“我哪兒能跟您比啊,上回在您家,一連幾杯威士忌都沒事!”
他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沒有,我本來就不很會喝啤酒,而且幹幹(剛剛)還有朋友來我這裏吃飯,我陪他們喝過wine(葡萄酒),這樣一混,再兩杯就要醉了!”
我半信半疑。紅酒啤酒摻著喝容易醉的人我倒是見過,可沒見過專找自己容易醉的酒喝的。可一轉念,啤酒該是他館子裏成本最低的酒。我暗覺好笑,索性不再客氣,他倒我就喝,看看他是不是像他說的那麼容易醉。我其實也沒什麼酒量,可就是不怕喝啤酒。大概是上中學那會兒兩塊錢一瓶兒的雜牌啤酒喝多了。
然後我們至少又喝了八杯。
林老板還真沒說錯。我還沒醉呢,他已經有了跡象了——嗓門兒又大了不少,舌頭也有點兒短。他把手在空中揮舞著說:
“嗬嗬,好久沒喝……這麼痛快了!”
“那好啊,您再來一杯!”
我也大聲兒喊,隨手又給他滿上。他立刻招呼著讓我也喝,可不等我真的舉起酒杯,自己就先仰起脖子,高聳的喉結好像卡在嗓子裏的核桃,活塞似的一個來回。他放下酒杯,用手抹一把嘴,重重地打了個嗝兒,哈哈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