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著稿子六神無主地走進總監辦公室的時候,才猛然反應過來今天自己處在一級戒備的狀態裏,因為聽前台的幾個小助理八卦說,昨天晚上沈冰的前男友在和沈冰初次約會的那家餐廳裏和他的女朋友求婚了。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圍觀路人在微博上把求婚的畫麵貼得鋪天蓋地,甚至有人挖出了幾個月來頻頻光顧這裏的沈冰的照片,有一篇名為“雜誌社老處女癡情守候,前男友故地求婚他人”的帖子一度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所以雜誌社的很多人一早就取消了今晚所有的娛樂活動,準備迎接今天血雨腥風的加班。
眼前的沈冰看起來卻似乎沒有什麼異樣,一如既往的死撲克臉,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黑框眼鏡後麵的雙眼正專注得瀏覽著今早上交上去的各部門的新季度工作計劃。我不自然地清了一下嗓子,沈冰冷冷的目光就轉移到了我身上。
“總監,這是池野天的那個采訪,黎娜說讓我給您過目一下。如果沒有什麼問題,就可以上交了。”我把采訪稿遞上去,心裏卻想著拜托您今天放過我,我絕對不會傳那些八卦的,我可不想替人受過啊。
沈冰才看了一眼采訪稿的標題,眉頭就皺起來了,我心裏頓時警鈴大作。她抬眼看了我一眼,遲疑了三秒鍾以後竟然沒有罵我,“你出去吧,再改改再拿過來給我看。”
“呃.好的,總監,那我先出去了。”
匆匆離開辦公室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原因而回頭看向沈冰的,但是我很清楚地看到她疲憊不堪地摘下眼鏡將臉埋在雙臂裏,就像曾經那個脆弱的我。我突然覺得,這個外人眼裏一心撲在工作上的女魔頭,其實也並非那樣的強勢而堅強,隻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選擇了昂著頭走路,所以即便有一天她的皇冠墜落了,她也不能低頭,這樣的人生,未嚐不是一種痛苦。
我剛出總監辦公室,就迎麵撞上了興高采烈的黎娜和一臉看熱鬧的童遇明,我的表情一僵,目光跳過童遇明直接轉向黎娜,“采訪的稿子沒過,我再去改改,你放心,這事既然你交給我了,我肯定讓它順利完成。”
“夏天姐你人太好了,那我就和遇明出去外拍了啊~”黎娜的手親昵地挽著身邊的童遇明,後者的目光則死死追隨在我身上,看得我有點發毛。
好在電話在恰如其分的時間裏響了起來,是南希。
“我在你們雜誌社門口,收拾好東西趕緊跟我走。”南希的話聽起來像是要帶我逃出地球一樣地果決。
“呃.可是我現在是上班時間啊,今天滅絕師太正在氣頭上,要是這個時候被發現翹班,我就死定了。”我慌張地瞟了一眼辦公室裏狀態不佳的沈冰。
“你出不出來?餘夏天,你可想好了,這個月的房租還是我幫你交的呢。”南希此時的語氣特別像在說,親愛的,再不下樓你就死定了。又溫柔,又殘忍。
我的目光掃過童遇明,突然,我改變了主意,“好的,我馬上下去,一會兒見,南希。”南希這兩個字被我咬得很重,我挑釁地看了一眼童遇明,然後果斷轉身離開。我不知道我在證明什麼,到底是為了告訴童遇明我和南希的友情從來也沒有因為他的存在而產生過裂痕,還是為了告訴自己,當初沒有一廂情願地繼續喜歡他是個明智的選擇。不論是哪一點,我都覺得,至少今天的我沒有很狼狽。我不後悔。
南希不知道從哪裏弄了一輛敞篷的紅色跑車來,Prada的墨鏡蓋了大半張臉,纖細的脖頸上一條耀眼的鑽石項鏈放肆地閃耀著光芒,不知道的估計還以為哪個女明星來找我了呢。
“拜托你要不要這麼紮眼啊…”我坐上車,“這是誰的車?”
“以後就是我的了,怎麼樣,還挺配我的吧。”
以前每一次看見南希獨自逆行,穿過漫漫人流冷靜而冷漠地走過,其實我都十分的不理解。我曾經問過她,你為什麼那麼不喜歡交朋友呢,難道孤獨真的是王者的必備標簽麼?記得那個時候她隻是隨手拿了一個紙杯倒了一杯水給我,然後問我,這個水本身是沒有毒的對吧,可是如果現在讓你喝一百杯這樣的水下去呢,你還會覺得它對你不會造成任何傷害麼?我看著她淡然的樣子,竟然無言以對。後來南希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個不隻是個故事,還是她的童年。
南希父母還沒有出事的時候,南希跟他們住在政府幹部的大院裏,那個時候在一起玩的小朋友都是高幹的孩子,所以彼此之間也沒有什麼距離感。有一個小男孩叫於歌,他爸爸是當時的人力處處長,於歌是那種大人眼裏標準的好孩子,聽話,遷就其他小朋友,從來都不會做出格的事情,也沒見到他和別的小朋友鬧過什麼矛盾。在南希的記憶裏,於歌曾經是他們兒時都希望擁有的好朋友,他身上有光環,可是那光環從來都不刺眼。所以於歌自然就有了很多朋友,院子裏不論關係遠近,每個孩子看到於歌都會親熱地喊他的名字,似乎隻要他回頭笑著回一句什麼自己就是被認可了的。直到有一天,於歌闖禍了。起因是仗義寬厚的於歌為了袒護自己的一個哥們兒,攬下了私偷公章的罪名,那個時候,私偷公章是很大的事情。為了保護朋友,原本連公章樣子都沒見過的於歌一口咬定是自己一個人幹的整件事情。於歌的父母氣急敗壞,可是不論怎麼打罵,於歌都沒有供出他的小夥伴,於歌的父母因此也受到了牽連,甚至後期事情愈演愈烈,一家人在輿論的壓力之下被迫搬出了大院。其實在事發一天後,南希他們就在院子北邊的槐樹底下看到了公章,很明顯,是某個被於歌袒護的人把證據遺棄在這裏的。隻要有人把這個公章上交並且作證說不是於歌偷的,也許事情就可以挽回,可是那一刻院子所有的小朋友都隻是看著地上已經變得髒兮兮的公章一言不發。最終,也沒有任何一個所謂的於歌的好朋友站出來為他說話,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而這種沉默,最終隻傷害了於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