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幾名紅衛兵小將,就是十名公安戰士或者會武術的漢子,都不是龍永圖的對手,何況他的抽屜裏還放著盒子槍。但那搶和他的武功是對付敵人的,這群娃子屬於人民內部矛盾,不管出現什麼問題,沒有必要向他們要揪鬥的答案。
“有一個重量級的人物要見你,要我們安全地把你請到。”尨順行說。
龍永圖站起來,覺得和這幫孩子爭辯沒有意思,他想見那個重量級的人物,就跟他們走了。
大槐樹下在準備一場揪鬥,龍永圖明白了,去質問坐在台上的黃金槐:“為什麼要抓我?”
尨順行獰笑著解釋:“小尨河地主資產階級要複辟了,你為地主階級講話,你是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龍大河強奸了學生,你指使你的妻子黃靈槐將他帶到槐花崗,你讓他無罪釋放而逍遙法外。你包庇何書記、於槐江和一些地主、右派、***,將一場群眾的革命鬥爭扼殺了。你企圖顛覆無產階級專政,推翻社會主義製度。”
“我草你姥姥!”龍永圖憤怒了將他踹倒了,那雙像駱駝掌似的大腳要踏上去準結束了他的小命。
“呯”—民兵隊伍裏有人向龍永圖的腿上打了槍。幾名大漢蹭蹭跳上戲台,狂暴地按頭扭手,強迫他跪在黑壓壓的人群前。批鬥開始了。
批鬥的當天晚上,他住進了牛棚,失去人身自由和政治自由,以前每一天都是底氣十足,現在情形截然不同。
第二天天亮,他的頭發、胡子陡然全白了,又幹又硬,沒有一點兒油性,使人不由聯想起那披滿白雪的蘆草,這是他曆盡風霜、飽受折磨的見證。他顫抖地手不停地翻著主席著作,仔仔細細地向領袖尋求答案。有好幾次,讀著讀著,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下,和鼻涕摻在一起墜落到瘦骨嶙峋的胸膛,那曾是寬大、滿是疙瘩肉的胸膛啊!他不去摸臉上的淚,隻是翻書的時候,將眼淚鼻涕塗在書上。
此後,批判升級,他被打得遍體鱗傷。革命小將把他拖進拖出。臉瘦多了,簡直就像一個風幹了的鞋墊,上麵布滿了刀刻一般的皺紋,頭發像鳥巢一樣隨便堆在頭上,後腦勺亂蓬蓬的,像個亂草窩,大概很長時間沒有梳理了。但是他還是不低頭,拒不承認錯誤。支持他的是心中那股氣,他不服,他怎麼能服?他立了天大的功,卻授了天大的苦,這豈不天大的冤枉?
尨海燕知道了龍永圖入獄的事情,找到了他的哥哥尨海聲。尨海聲給龍永圖寫信,給市縣領導寫信,杳無音信。
最後一次挨批鬥回來,龍永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等醒來的時候,龍永圖忽然間看到美麗的少婦站在跟前,一個成熟豐滿的女人,白細的皮膚和那一雙星一般的眼睛……他問及龍大河的事情。
“你是知道的,那關於女生的事……”尨海燕轉過臉來,怕龍永圖看見她的淚水。
“還好,他的事情我一直調查,沒有定論誰也判不了他。他需要你的理解和信任。”
“我不想見他,在老百姓眼裏,在老師眼裏,在我們女人眼裏沒有作風問題更令人唾棄的事。你為什麼要為一個強奸嫌疑犯奔波?他在哪裏,你知道,就告訴他們吧。你是縣一把手,這樣做不值!”尨海燕說。
“我怎麼知道他在哪裏?就是知道也不能說啊!龍大河不僅是你的人,更重要的我把他當做兄弟。”
“這樣會連累你,知道嗎?龍書記!放在大河身上隻是作風問題,而放在你身上就是政治問題了!”
“是政治問題。我能不知道?”
“你知道了,知道就好!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他們不敢把我怎樣。請你轉交我的信,我要回去種地,去老家也行……我願意做一個普通的農民……我真的累了。”
啊,龍永圖!作為縣第一把交椅的人,欲都龍主席培養的幹部。他沒有必要哀求,認錯;更沒有為了保命去求誰。然而,最有智慧的人關鍵時候往往最幼稚,事實上往往如此。他不知道病得要死而沒有誰給治療,他不知道他被開除了黨,他更不知道批準揪鬥他的偏偏是他忠誠的那位高大得像一堵牆的幹部,在他平息小尨河案件最輝煌的那一天宣布的決議。這一切,都讓他死,可他還想種地,希望小尨河有一寸土地容得下他。
尨海燕收起龍永圖的那封信離開了,她感到當初還不如嫁給他,哪怕一死,陪他秘密地死去,至少得到百姓們的同情、崇敬和愛戴。而龍大河到什麼時候也不得翻身,那可是像自己閨女的學生啊!他竟然下得了手,這披著人皮的禽獸!不如他死了幹淨,讓龍永圖這樣公正、正直的男人永存。然而尨海燕的祝福沒能讓龍永圖活下去,在她離開不久龍永圖就轉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