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選粹
作者:曾紀鑫
1
林圓圓做夢也沒想到她與江濤的關係會發展到尋死覓活的地步。
圓圓認為,所謂愛情,當然是指男女間磁鐵般相互吸引的深厚感情,它往往是一見鍾情的產物,是心與心的碰撞,是觸電般的感覺與顫栗,是無聲勝有聲的心靈交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神來之筆”。所謂培養感情,在她看來純屬無稽之談。男女間的感情,是不好培養也培養不出來的。然而,在經曆了與江濤間發生的恩恩怨怨後,林圓圓不禁完全徹底地改變了以前的看法。
不論怎麼回想,也無論江濤如何“舉一反三”地幫助與提示,她實在是記不得第一次與他相識的情景了。在她長期的印象中,江濤長得腰圓膀粗、人高馬大、有棱有角,就像一塊沒有雕琢的“毛坯”;說話做事,也是驚驚乍乍、風風火火的樣子,似乎半點內涵與修養都沒有。林圓圓不喜歡這種“大老粗”,她欣賞的是那種溫文爾雅,多少帶點藝術氣質的男人。因此,當她剛剛認識歐陽明的時候,就情不自禁地在心裏說道,不錯,就是他了!她似乎沒有半點猶豫、想也不想就死心塌地地嫁給了他。其中雖不排除歐陽明曾經當過局長的父親這顆砝碼所起的重要作用,但更主要的,還是看中了他那蘊涵知識與富有修養的文雅。而江濤,是與她老公截然相反、屬於兩種不同類型的男人,林圓圓怎麼也弄不明白,作為賢妻良母的她怎就不知不覺間陷入了一場婚外戀的深淵呢?
婚外戀?!當這個詞在林圓圓腦海裏閃電般冒出來的時候,她心頭一縮,本能地起了一種後怕——我是不是迷失了道路?是不是墮落了?是不是變成了一個可恥的蕩婦?那可怕的情欲將把我帶向何方?……
她想止步,想後退,可是,身後似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在使勁地推動著,她無法控製自己把握自己,除了邁步前行,幾乎沒有什麼反抗的餘地。
江濤又來約她了。
林圓圓沒有反應,隻是研究似的盯著他那黧黑的臉膛望。她想弄清楚,就是這麼一個大她五歲的“毛坯”男人,怎就將她一顆安寧的心兒攪蕩得波濤洶湧?她對他的認識,似乎是隨著日子不知不覺地從身邊流逝而一點一點地加深,一點一點地發展,一點一點地改變。就連過去她所反感的粗糙外表在今天看來,也具有了男性的陽剛之氣與雄性之美;那驚驚乍乍與風風火火,也成了男性所必備的一種自然純樸與力度顯現。這種感情如果繼續發展,在可預見的未來日子裏,必將攪動她那平靜而安逸的家庭生活!
難道說,我是厭膩了歐陽明的風格想換一種新的口味?就像吃膩了大魚大肉,想來點蘿卜白菜;或是厭倦了清淡之味,想上點酸辣澀苦之類頗富刺激的菜肴?
不,不,這樣地想著時,林圓圓不禁搖了搖頭,我並不是那種水性楊花、見異思遷的女人呀,可怎就不知不覺、不明不白地喜歡上了他呢?不,不僅是喜歡,而是愛,真正的愛,對此,她可以欺騙別人,卻無法欺騙自己。
一見圓圓搖頭,江濤忍不住失望地歎了一口氣:“你又拒絕了我。”接著又哀戚地說道:“你總是拒絕我。”
林圓圓又搖了搖頭。
江濤不解地盯著她。
既然無法拒絕,既然遲早都要發生的,何必躲躲閃閃繼續折磨自己呢?這樣一想,林圓圓咬咬牙,點點頭,不覺爽快地回道:“我答應你,江濤!”語氣聽似堅決果敢,又分明透出一股悲壯與無奈的色彩。
江濤聞言,當即愣住,一時間,他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圓圓,你答應了我?你真的答應了我?你為什麼要答應我?”
“你以為我在作弄你說假話不成?”林圓圓嘴上這麼回答著,而心裏卻想道,是啊,我為什麼要答應他呢?這個問題是得好好地探究探究才是。
“不不不,”江濤一迭連聲地說,“哪裏呢圓圓,我高都高興不過來呢,我是喜昏了腦殼呢……”他一個勁地解釋賠罪,林圓圓懶得聽下去,就說:“什麼時候動身?去幾天?”
夜長夢多,事不宜遲,江濤趕緊道:“明天早晨七點,咱們在長途車站碰頭怎麼樣?至於幾天,到時再根據業務的進展情況決定行不行?”“好吧,那我得早點回家收拾準備一下了。”林圓圓說著,隨手拎過桌上的真皮挎包,轉身走出了辦公室,一步一步地向就近的公汽停靠點沈家營走去。
終於答應了他,林圓圓如釋重負,卻又感到了一種實實在在的沉重。
江濤約她,是兩人到外地去出差。她心裏十分清楚,一男一女穿行在一些誰也不認識你誰也不知道你的城市同吃同住意味著什麼。因此,當江濤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要求時,她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可是,江濤是一個鍥而不舍的“硬漢”,近半年來,總是尋找一切機會軟磨硬纏,慢慢地,她的心就動了,但仍堅守著最後一道防線。這道防線的責任人就是她的丈夫歐陽明。 一天晚上,林圓圓似無意而有意地對歐陽明說道:“江濤想帶我到外邊去出 差。”其時,歐陽明正伏案寫著什麼,聽得圓圓這麼一說,就回過頭來望了望她,不經意地說道:“既然是工作,那就去唄。”然後又念念有詞地寫他的東西去了。
嘣的一聲響,圓圓心裏的一根琴弦就這樣在一瞬間斷了,斷得幹脆利索,沒有半點拖泥帶水。如果歐陽明懷疑、反對,哪怕是問上那麼幾句,比如說你們幾人同行,去多長時間,準備跑哪幾個城市等等,那麼,林圓圓的拒絕也就具有了非同尋常的價值與意義。可是,她沒有想到歐陽明的反應竟是如此漠然,就好像一個陌生的旁觀者瞧著一對私奔的男女不聞不問。不,就連旁觀者都不如,人家至少還會表示極大的興趣觀望議論呢,可他卻像不起半點漣漪的死水。林圓圓不禁黯然神傷,絕望極了。
她與歐陽明結婚十多年,似乎什麼都不缺少。他們曾經有過纏纏綿綿的愛情,一直有著穩靠的工作與固定的工資,有一個聰明漂亮、活潑可愛的姑娘歐陽穎……硬件軟件,物質的精神的都不缺乏,是那種在外人看來幸福而美滿的小家庭。
然而,在內心深處,她總是感到一種失落與惆悵。她究竟失落了什麼?為何憂鬱惆悵?想來想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覺得婚後的日子過得太平淡了,平淡得就像一碗清湯寡水,什麼滋味都沒有,與她少女時代的浪漫想象相差太遠。歐陽明是市重點中學的一名教師,一切教師所具有的優點缺點在他身上都表現得相當充分,生活嚴謹、認真守時、不苟言笑,一天到晚,他都像在教室講課,扮著一副“教師爺”的派頭。就連夫妻間的房事,也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姿式,從來就沒變換過半點花樣,她也就跟學生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似的,老師布置多少就做多少,老師要求怎樣做她就怎樣做,循規蹈矩,不越雷池一步。林圓圓實在忍受不了他的單調與刻板,就大聲抗議道:“歐陽,你就不能幽默一點風趣一點浪漫一點麼?”歐陽明做出一副慣有的優雅姿態道:“圓圓,這就是生活。”“我還以為你蠻藝術蠻浪漫呢,真是看錯人了!”歐陽明聞言,露出難得的笑容搖搖頭說:“沒有錯沒有錯,你原來看我是這樣,現在不還這樣麼,哪能錯得了呢?要說看走眼嘛,恐怕就是我比過去老了幾分。”就連抗議也起不到半點效果。有時,林圓圓真想跟他大吵大鬧一場,將心中積蓄已久的無名之火發泄發泄,可歐陽明卻不“回招”,總是退讓著說道:“圓圓,我不跟你一般見識,要吵要鬧那是你的事,我不會中計的。”圓圓就像一個凝聚了全身力量的拳擊手,麵對著的卻是一堆柔軟的棉花,大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無奈之慨。
而林圓圓的工作也清閑得很。她在市裏一家最大的公園——青山湖公園做著賣票之類的雜活,青山湖公園位於市郊,不是節假日,遊人一般難以光顧,平日上班,也就無事可幹,寂寞中透出一種難捱的無聊。單位清閑,家庭平淡,時間一長,林圓圓也就適應了這種平靜如水的日常生活,但內心深處,卻有無數看不見的觸角在蠕動著伸向四麵八方。
全國上下都在搞改革,公園也不例外,在市中心租了一間門麵,掛了一塊牌子,就正兒八經地成立了一個什麼環保開發公司,江濤被聘為公司的總經理,大刀闊斧地搞得頗有幾分生氣。圓圓自然知道這事,但也沒有表示過多的關心,公司掛靠公園,要說關心,那是領導們的事情,輪不到她林圓圓瞎操心。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這日江濤來到公園,把她單獨叫到一邊,突然友好地邀請她加盟:“林圓圓,到我們開發公司去上班怎麼樣?”圓圓一愣,仰頭望著他的臉盤,她想弄清江濤是不是在跟她開玩笑。他們一起同事的時間與她的婚齡不相上下,可圓圓覺得自己這還是第一次正眼瞧他,也是第一次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怎麼樣?自己做不了主,還得征求老公的意見是不是?”
林圓圓覺出了他的認真與誠意,就點了點頭。
“太好了,我們公司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江濤顯得相當興奮而激動。
就是那麼一個不經意的點頭,不僅使她與江濤的距離拉近,改變了她的工作性質,也改變了她日後的生活內容。
兩人呆在同一個辦公室,長期的工作與接觸不僅使得她對江濤的看法發生轉變,也對他漸漸地生出一種莫名的親近與好感。與此同時,江濤也對她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猛烈進攻。一有機會,江濤就在她耳邊無休無止地說個不停,圓圓你知道我為啥在公園的那麼多女工中挑選了你?一旦兩人之間的距離縮小,江濤就開始毫無顧忌地坦露心跡,就因為我愛上了你。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愛上了你,真的,我將這種感情埋藏了十多年,十多年啦,人生能有幾個十年?我頭發都快熬白了,才熬來了一個跟你親近表白的機會。圓圓,請你不要拒絕我,我的感情是真的,要想逢場作戲,你也不是不曉得,隨手一招,丟幾個小費,漂亮的小姐多的是。可我不是那樣的人,我愛你都愛得快要發瘋了,我也不知道世界上那麼多的女人怎麼就偏偏愛上了你,真的,我半點也弄不清楚,隻覺得一見到你,心裏就發跳,臉上就發熱,身子就發顫……江濤的坦誠與激情使得林圓圓又回到了少女時代,竟出現了好多年來從未出現過的耳熱心跳與羞澀遮掩。而江濤就像一塊狗皮膏藥,一有機會就貼了過來,他並不動手動腳,也不讓人討厭膩煩,隻是喋喋不休地向她傾訴。林圓圓雖不表示什麼,卻聽得十分順耳,十分熨帖,就像聽著一個又一個的“阿拉伯故事”,每次都覺新鮮有味。能有人鍥而不舍地追求,說明自己還年輕還美麗還動人還是那麼風姿綽約風采依然,這畢竟是一件十分愉快令人幸福的事情。
一次,來了一位洽談生意的溫州客商周老板,晚上陪著一起上舞廳。江濤為周老板花錢請了一個舞廳的職業小姐,然後就與圓圓一曲接一曲地跳了起來。江濤一邊隨著舞曲移動腳步,一邊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開講下一個“阿拉伯故事”。溫柔的樂曲、明滅的燈光、迷離的情調,林圓圓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股無可言說的陶醉,隻覺得四肢無力,不知不覺地傾向江濤的懷中,幾乎是被他拖拉著才艱難地跟得上舞曲的節奏。接著他們倆又跳了一曲“溫柔十分鍾”,整個舞廳燈光全部熄滅。他們繼續著上曲的內容,擁抱,然後是長時間的親吻,並伴有一雙粗糙大手的來回撫摸。她感到自己正置身在一望無涯的沙漠地帶,剽悍的狂風、獷厲的沙石劈頭蓋腦地撲了過來,她無法躲藏,無法回避,隻有挺直腰身,迎麵而立,感受大自然的雄奇與豪邁。這是一種迥異於歐陽明江南和風細雨式的大西北飛沙走石風格。江濤將她抱在懷中,下巴抵著她那有著瀑布般黑發的腦袋,鐵鉗般的雙手緊緊地箍著她的腰身使她感到憋悶擠壓得有點喘不過氣來,然而,她又實實在在地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歡暢、愉悅與快感,那已然發胖的腰肢似乎在一點點地變細回複到少女時柔若柳枝的狀態……
時間仿佛經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可又短暫得僅隻那麼一瞬。樂曲終止,燈光複明,江濤趕緊鬆開臂膀;而林圓圓站在原地,仍置身於恍惚迷離之境,一時間難以回到現實。
有了這麼一個回合,她與江濤的關係就起了實質性的變化。舞會的第二天,江濤便不失時機地向她提出了一同到外地出差的請求。
2
直到林圓圓出差走後,歐陽明才明顯地感到他的生活環節出現了某種缺失。他是那種感覺敏銳而又顯得大大咧咧的男人,敏銳對己,大意對人。他是家裏的獨子,父親又是政府要害部門的重要官員,從小到大,都生活在一道光環的籠罩之下。參加工作時,有好幾個令人“垂涎欲滴”的工作崗位任他挑選,可他卻選擇了教師這一行,讓人覺得不可思議。而他則有自己的觀點和認識,他說,我不能靠父親吃飯,父親也不可能當一輩子政府官員,我選擇的是一門不會失業的行當。嘴上是這麼個說法,而實際上,他之所以選擇教師是因為可以保持過去的優勢,在學生的尊敬與恭維中一如既往地籠罩在昔日的光環之下。他深知人類的弱點,習慣是無法改變的。沒想到這幾年教師突然走紅,地位得到了大大地提高。於是,不少下崗在家的同學、朋友都說他“老奸巨滑”,眼光遠大。他聽了,也不好解釋什麼,隻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趕緊轉移話題。
他對林圓圓也算得上是一見鍾情,別人曾為他介紹過不少朋友,他也拖拍了兩個,但總是進入不了角色,處於若即若離的狀態。一次,父親從鄉下出差回來,就說下麵縣裏的一個名叫林圓圓的女招待員不錯,他十分看重,說得嘖嘖有聲。說一遍兩遍時,歐陽明倒沒什麼,說的次數一多,不禁起了一種好奇之心,就想是個什麼樣了不得的姑娘讓父親讚歎不已我一定得見識見識。於是,沒讓任何人知道,就獨自一人冒冒失失地去了那個縣招待所。當他輾轉打聽終於將名字與形象對上號時,盡管有著一定的思想準備,還是被那位姑娘的純樸自然、美麗大方驚呆了。姑娘問他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歐陽明一時間竟有點不知所措了。好一會兒,他才鎮靜下來,說出自己早就編好的一套謊言,他首先自報家門,說是某某局長的兒子,因公到這裏出差,父親托他來看她,並帶來了兩盒她喜歡的點心。圓圓一聽,臉色當即緋紅,就說,歐陽局長怎麼這麼客氣呢,難得他還記得我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娘,我真不知該怎樣謝他才好,於是就現出了一副感動陶醉得無以複加的樣子。瞧著她那紅撲撲的臉蛋與含羞帶露的嬌態,歐陽明於一瞬間就愛上了她,一顆浮蕩的心就像找到了土壤的種子,很快就紮下根來。當晚,他就住在了縣招待所,此後的發展似乎完全循著他的設想與安排一帆風順地前進著。當他將圓圓作為已經敲定的女朋友帶回家時,輪到吃驚的可是他父親了:“啊?!你……你這個小子……哦,是圓圓,好,好,好!”他一連三個好字,影響所及,母親也對未來的兒媳婦讚不絕口。事後,當歐陽明將他們的相識經過如實告訴林圓圓時,她幾乎笑岔了氣,心底也就更加地愛他了。
然後是結婚,調動,生小孩, 過日子……昔日的浪漫情調被日複一日單調循環的生活消蝕得一幹二淨。
歐陽明過慣了安逸寧靜的日子,也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更不想折騰自己。父親早已退休在家,因為從來就沒想到要依靠父親過日子,所以對他的影響不大。目下,他對自己的生活十分滿意。林圓圓是那種人見人愛的女人,至今仍不失美麗的風采,能夠擁有她,更複何求?教師地位日漸提高,工作也越來越順,他一直擔任著重點畢業班的班主任,在校裏說句話也是算得了數的角色,學生、家長的尊敬與恭維自不必說,就是過去一些很少來往的社會關係為了下一代也低聲下氣跑來求他辦事,他感到了少有的滿足。而女兒穎穎,已上小學六年級,馬上就要升初中了,她的成績不僅全班第一,就在學校年級組,也是數一數二的。房子住的是三室兩廳,布置得相當闊氣,立體空調、大屏幕彩電、多媒體電腦……其他的小東小西就更不必說了,可謂應有盡有……是的,物質的、精神的都有了,也就是大家經常掛在口頭的“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他是真正地實現了。
於是,他的自我感覺也就顯得相當的好,就像一個品茶高手,啜一口清茶,滋滋有聲,然後打量著周圍的世界,慢慢回味著彌漫口腔的醇香……
然而,圓圓出差走了,此前,她還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十多年來,一直盡忠盡職地恪守著一個良家婦女的職責與義務。買菜、做飯、洗衣、拖地、帶小孩……這些瑣碎的家庭事務,他從來就不管,連過問一下也似乎不曾有過。而圓圓一走,這些事務全都落在了他的頭上。他明顯地不適應,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生命之重”。他費心盡力地做著過去圓圓十幾年來日複一日做著的事務,做著做著,心裏突然格登響了一下,一個本不應該忽略的問題這才突然冒了出來,懸在他的嗓子眼上:她出差辦什麼事去了?要去哪些地方?得多少天?除了江濤外,是否還有他人同行?
這些問題一旦鑽出,就頑固地盤踞在他的心頭,怎麼也揮散不去。如果林圓圓隻跟江濤兩人一同出差,那麼,他們倆會做出一些什麼事情來呢?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難道說,圓圓跟江濤早就有了實質性的來往,隻不過瞞著他一人而已?他看過一篇頗有影響的愛情小說,記得裏麵的主人公曾經說過一句話,妻子紅杏出牆,最後一個知道的人隻會是她的老公。按說圓圓與江濤分別屬於兩種不同類型的男女,他們實在難以湊合在一塊啊。可是,世上越是不可能的事情,也就越有可能發生,正所謂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也。
這樣一想,歐陽明怎麼也坐不住了,他急躁得不行,恨不得即刻摸清他們兩人的行蹤與實質性的關係。第一次出差,一走就是好幾天,連問候的電話都不打一個回來,林圓圓你真他媽的不是東西!一急一躁,歐陽明不禁罵了起來,這輩子他很少罵過人,也似乎從來沒有像這樣急過。他上不好課,吃不好飯,睡不好覺……他媽的,他又憤憤然罵了一句,就想如果不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自己恐怕是沒有半點心緒做任何事情了。怎樣才能摸清他們的真實動向呢?哦,有了,打個電話到開發公司一問不就出來了嗎?於是,他憋了嗓子,裝成一個客戶,說要找江經理。接電話的是一個男人,他說江經理出差去了;歐陽明便說那就找林圓圓,對方說也出差去了;歐陽明再問,他們是兩人一起走的嗎?去了哪裏?得什麼時候回來?我有一筆交易得急著找他們才行。對方聽說是很急的生意,當然不敢怠慢,就說他們是兩人一同去的,至於去了哪裏,什麼時候回來,他也不知曉。然後就報出一串阿拉伯數字,說如果事情緊急的話,可打他的手機,直接與他聯係好啦。歐陽明說了聲謝謝,就將電話掛了,可一塊心病卻越弄越大,怎麼也掛不住。
看來他們兩人還真有那麼一手呢!前前後後一想,一些事情似乎也就昭然若揭了:青山湖公園那麼多的女人,江濤為什麼單單挑了林圓圓呢?自從換了單位,林圓圓就開始注重打扮了,幾乎每天都要換一套新衣,還一天到晚將自己的眉毛嘴唇畫得像個貓子。圓圓過去可從來沒有這麼風騷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原來這一切都是為江濤準備的呢。再想想她的行蹤,有好幾次晚上都去談什麼工作、生意、業務,回來後興奮得青春勃勃,原來她是跟江濤在一起鬼混嗬!唉,怪隻怪自己瞎了一隻眼,太過於信任她了,否則,也不會上演一出實質上與私奔沒有多大區別的鬧劇了!
一切似乎都已明朗,可是,除了靜靜地等待,等待他們“出差”歸來,然後施以嚴厲審訊與“綜合治理”外,歐陽明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對策與辦法。
3
林圓圓的早年生活一直充滿著動蕩不安,家裏動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關係,好不容易才被招聘到縣招待所當了一名服務員。但那是臨時的,隨時都有解聘的危險。後來遇到了歐陽局長和他的兒子歐陽明,這才找到了一份依托,進入了一個安全的港灣。因此,她十分珍惜他們的婚姻生活,十多年來,她無暇旁騖,為了小家庭的利益,幾乎耗盡了自己的心血與精力。然而,猶如錢幣的正反兩麵,時間一長,她就不安分了,不滿足了,就渴望著一個新奇的世界,早年動蕩日子在她身上打下的烙印漸漸複顯,一顆潛隱在內心深處的種子發芽了,很快就衝出重重包圍與封鎖破土而出……
十天後,林圓圓與江濤出差歸來,又回到了共同熟悉的城市與各自熟悉的家中。當然,在這短暫而又漫長的十天日子裏,他們將一切要做的事情都做了,大膽表白,狂熱做愛,淋漓酣暢地揮灑著人生的浪漫與激情,享受著難得的樂趣與新鮮。
回來了,終於回來了,一腳踏入家門,林圓圓仿佛從雲端跌落在地。雲彩固然五光十色,美輪美奐,畢竟過於虛幻縹緲,而隻有大地,才是實在的,才是真正的棲身與生存所在。
將包裹行李往客廳裏一放,她疲累地靠在沙發上,感到了一陣虛脫。唉,這些日子,她與江濤幾乎白天黑夜都在房間度過,就連吃飯也懶得下樓,都由服務小姐端送。他們脫得赤身裸體地躺在一起,除了做愛,還是做愛,江濤不知哪來這多的野性,她也不知哪來這麼多的精力,他們什麼也不想,一任激情勃發,仿佛變成了兩具沒有思想隻知做愛的肉體。他們從床上滾到床下,又滾到牆角,發出一串串無法抑製、尋死覓活猶如動物般的快活叫聲。實在沒勁了就睡覺,精力一恢複又開始重複上演類似的動作。與歐陽明結婚十多年來,他們從來就沒有過這樣一次,她做夢也想象不出男女情事可以做得如此花樣百出心旌搖蕩靈魂出竅。就覺得過去十多年的婚姻生活算是白過了,真沒想到做個女人原來可以活得這麼有滋有味呀,還想回家後是不是也得教教歐陽明學上幾手“高招”?
可是,當她一旦麵對家中的一切時,與江濤在一起的所有想法不覺煙消雲散。家庭的環境與氛圍向她無聲地訴說著表明著一切,隻有眼前的生活才是真實的,可以觸摸可以把握的。她與江濤之間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滴露珠而已,太陽一出來,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於是,她就感到深深的內疚,覺得自己以出差的名義,與江濤“私奔”外出十多天揮霍享受,而將家裏的一攤子事務扔給歐陽明,實在是對不起他。身子骨盡管累得快散架,她還是支撐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彌補自己這些日子離家後所留下的缺憾,像過去那樣盡心盡責地做好家務。
正做著,歐陽明就下班回家了。
為了贖罪與補償,林圓圓親熱地叫了一聲明明,撲過去就要吻他。沒想到歐陽明使勁地將她一推,恨恨地罵道:“不要臉的婊子!”
林圓圓一個趔趄,右腿絆在拖把上,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歐陽明不僅沒有扶持,反而趕將過去,伸出右手,啪地一聲抽在她的臉上。歐陽明的手掌盡管顯得文弱而白嫩,但在憤怒之中卻抽打得有勁帶力,圓圓哎喲一聲慘叫,臉上頓時現出五個紅紅的指印。
林圓圓掙紮著坐了起來,手指顫抖著指向歐陽明,聲音顫抖著大聲質問:“你……你憑什麼要打……打我?”
“打還是輕的,老子……老子恨不得殺了你!”歐陽明盯著淚眼漣漣的林圓圓,不僅沒有同情憐憫,反而更加凶狠地大聲嚷道,“你給老子老實交待,這次跟江濤一同去出差,都幹了些什麼?你們勾搭在一起有多長時間了?要不坦白交待,”說到這裏,他忽然冷冷地一笑,“我可是不計後果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圓圓見狀,不禁毛骨悚然,結婚十多年來,她從沒見到優雅自如的江濤發過大火。常言道,不叫的狗最咬人,也許,歐陽明就屬於這種類型,一旦激怒,他可真的什麼事情包括殺人放火都做得出來呢。想到這裏,林圓圓全身起了一陣哆嗦,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你當我蒙在鼓裏什麼都不知道麼?你們打著出差的幌子,幹著私奔的勾當!”歐陽明又逼近了一步,“你想把我當一個苕來愚弄是不是?告訴你吧,我心明眼亮得很,什麼都知道了,你要是說了,我倒能原諒你,要是繼續欺騙我,今天非殺了你不可!”
歐陽明雖沒抓住圓圓什麼把柄,但他想一男一女兩個大活人外出十多天,就是沒有感情過去什麼都沒有也會製造一些故事來的。盡管他的表現有點虛張聲勢的意味,但心裏多少還是有一點底兒,一嚇二詐三唬,也許真能從她嘴裏套出什麼來的。他見圓圓哆嗦猶豫,就想他們之間必定有戲,口吻也就越來越嚴厲,動作的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嚇人。
圓圓還真給嚇住了,既然做了,她也不想隱瞞,也就竹筒倒豆子將她與江濤間所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說了。
圓圓說得很流暢,就像當代人複述往昔的阿拉伯故事一般。如果不是林圓圓親口說出,歐陽明還真不敢相信她與江濤發生的一切。聽著聽著,他隻覺得天旋地轉,身子一歪,木樁般地就勢往沙發上一倒,然後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氣。
圓圓的敘述中斷了,與敘說同時出現在她腦海裏的一幕幕場景隨之消失不見,眼裏隻剩了歐陽明。不管怎麼說,他們之間有過深厚的感情,有著美好的回憶,直到如今,歐陽明仍是她明正言順的丈夫,她還是他的妻子,就該做好一個妻子應盡的職責。這樣一想,林圓圓趕緊站起身撲過去,將右手放在他的額角,焦急而關切地問道:“明明,你怎麼啦?到底哪兒不舒服?要不要送你上醫院?”
歐陽明望了望她,眼裏射出一股凜冽的寒光,林圓圓又是一陣哆嗦。緩過一口氣,歐陽明就變得十分平靜了,他說:“圓圓,你想做什麼,就做你的去吧。現在我隻想單獨一人呆一會兒,把一些事情好好地理一理、想一想。”說著,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支精品白沙香煙,探身拿過茶幾上的火機,嚓的一聲點燃,大口大口地吸了起來。
林圓圓啜泣著走進廚房,其實,她倒希望歐陽明繼續發火,那樣的話,可以證明他還愛著她,至少說明他還在乎她。她真希望他對她做出些什麼,罵她、打她,甚至殺……什麼?刀殺?是的,她並不害怕他動手殺掉自己,她是一個蕩婦,背棄了一個良家婦女的道德,是該打殺呢!可是,她受不了他的冷漠與淡然。沉寂了十多年,她太需要激情了,哪怕讓激情將自己融化、在激情中粉身碎骨,她也心甘情願。回想剛才歐陽明的發怒與訓斥,盡管當時她心裏害怕得發抖,但是,她見到了一個威風凜凜的真正男人,她真希望歐陽明就這樣堅挺著永遠“男人”下去。可是,不過一瞬,他又變得“陽萎”起來,身上的男人味於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