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祁羽狄,字子輶,吳中傑士也。美姿容,性聰敏。八歲能屬文,十歲識詩律,弱冠時,每以李白自期,落落不與俗輩伍,獨有誌於翰林。每歎曰:“烏台青瑣,豈若金馬玉堂耶!”下筆數千言,不待思索。詩聲詞賦,奇妙絕倒。且善鍾王書法,又粗知丹青。時人目為才子,多欲以女妻之,皆不應。其姑適廉尚,督府參軍也。姑早亡,繼岑氏,生三女,皆殊色。長曰玉勝,次曰麗貞,三曰毓秀。隨父任所,皆未適人。尚以衰老,乞骸骨歸。時,生以父憂,家居寂寥,鬱鬱不快。
一日,與蒼頭溜兒入市,見一婦人,年二十餘,修容雅淡,清芬逼人,立疏簾下,以目凝覷生。生心動,密訪之,乃吳氏,名妙娘,頗有外遇。生命溜兒取金鳳釵二股,托其鄰嫗饋之。妙娘有難色。嫗利生謝之,固強之。妙娘曰:“妾覷此人果妙人也。但吾夫甚嚴,今幸少出,但一宿則可,久寓此不宜也。”生聞之,即潛入,相持甚歡,極盡其樂。即枕上吟曰:
深深簾下偶相逢,轉眼相思一夜通。
春色滿衾香力倦,瘦容應怯五更風。
妙娘曰:
“妾亦粗知文墨,敢以吳歌和之”:
別郎何日再相逢?有心常寄便時風!
一夜恩情深似海,隻恐巫山路不通。
歌罷,天色將曙,聞外扣門聲急。妙娘曰:“吾夫回矣。”與生急擁衣而起,開後門,求庇於鄰人陸用。用素與妙娘厚,遂匿之。
用之妻,周氏也,小字山茶。見生豐采,欲私之,生應命焉。茶曰:“吾主母徐氏新寡,體態雅媚,殊以玉人,坐臥一小樓,焚香禮佛,守節甚嚴,但臨風對月,多有怨態,知其心未灰也。妾以計使君亂之,可以盡得其私蓄。”生謝曰:“亂人之守,不仁;冀人之財,不義;本以脫難而又欲蹈險,不智。卿之雅情,心領而已。”言未畢,一少女馳至,年十三四,粉黛輕盈,連聲呼茶。見生在,即避入。生問:“此女何人?”茶曰:“主母之女,文娥也。”生曰:“納聘否?”曰:“未也。”
文娥入,以生達其母。母即自來呼之,且自窗外窺生。見生與茶狎戲,風致飄然,密呼茶,問曰:“此人何來?”茶欲動之,乃乘機應曰:“此吳妙娘心上人也。今礙其夫在,少候於此。”徐氏停眸不言久之。茶複曰:“此人旖旎灑落,玉琢情懷,窮古絕今,世不多見。”徐氏佯怒,曰:“汝與此人素無一麵,便與褻狎,外人知之,豈不遺累於我!”山茶亦佯作慍狀,對曰:“妾但不敢言耳!言之恐主母見罪。”徐氏詰其故。山茶曰:“此人近喪偶,雲主母約彼,前來諧老。”徐氏驚曰:“此言何來?”茶曰:“彼言之,妾信之。不然,則主公所遺玉扇墜,何由至彼手乎?”徐氏即探衣笥中,果失不見,徘徊無聊,又久之。山茶知其意,即報生曰:“娘子多上覆,謹持玉扇墜一事,約君少敘。如不棄,當酬以百金。”生揣事由於彼,非我之罪也,乃許之。蓋徐氏三日前理衣匣,偶遺扇墜於外,為山茶所獲,至是即以兩下激成,欲俟其處久而執之,以為挾詐之計耳。近晚,生登樓,與徐氏通焉。繾綣後,徐氏問曰:“扇墜從何來?”生曰:“卿之所賜,何佯問耶?”徐氏曰:“妾未嚐贈君,適山茶謂君從外得者,妾以為然,故與君一敘。今乃知山茶計也。”徐氏悔不及。明早,果以百金贈生行。生留一詞以薄之,名《惜春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