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匐在瓦楞上,談情說愛的聲音(這需要多大的毅力啊)
但七十七歲,他瘋狂地勞作,思想
日夜盤算從貧困中突圍
從壇子裏取出了太多的力氣和焦慮
以致倒幹了最後的一滴汗水
這是我在三個月前看到的父親
那時他沉默寡言,開始超劑量地往他的身體裏
回填藥片、補品和虧欠的食物
有種死到臨頭的恐慌
他每天催促我母親說:給我藥,給我藥啊
不知道凡藥都是有毒的
不知道他長年吞下的生活的毒
早把他身體的四壁
像泥團的壇子那樣,慢慢侵薄
三個月後當我再次見到我父親時
他已躺在一具棺木裏
這個眷戀世界的人,那天淩晨在睡夢裏從床上跌落
作為一隻壇子
他嘩啦一聲,不慎把自己打碎了
在武隆地縫想入非非
劈開的兩道懸崖從中間凹陷
這讓我想起我的母親
想起母親的胸
母親的腰,母親優雅柔軟的腹部
我知道我這樣想是不潔的
但在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比
母親的身體更聖潔?
還有什麼比讓我們的母親
再生一次,更讓人想入非非?
往下,往下!搭乘八十米深的垂直
電梯,沉入大地的縫隙
依次是植被、根須、五色土
層層疊疊的岩石……而時間的指針突然
往回跳躍,讓五十六歲的我
一路跳回四十歲、三十歲
迎麵跌落的一掛瀑布
落地無聲,它告訴我人生在世
本來就這樣跌宕起伏,飛流直下
往下,往下!電梯以後的路
是鑿在懸崖上的路,纏在
冰涼溪流上的路
溫度越來越涼,潮濕的毛絨絨的青苔
漸漸往我的腳趾上爬,我的
膝蓋上爬;而我從三十歲
向二十歲滑去,這時我血氣方剛
站在記憶中的母親
仍風姿綽約,正被我暗戀
往下!往下!兩道石壁把腳下的
路,夾得更窄也更緊了
現在你得削薄身子
像一張紙,把自己從石縫裏
塞過去;或者學習我們的祖先四腳
著地,倒退著讓尾巴先通過
這讓我從二十歲走回
青衣少年的路,整整走了半天
不料冒煙的嗓子,吱吱
嘎嘎,竟發出小公雞打鳴的聲音
再往下走,一塊巨石卡在麵前
隻允許低頭鑽過
我驀然一驚
心裏想,這該是母親那塊偉大的恥骨了
再往前就是她溫暖的子宮
而這時我已手握母親的乳房
回到她柔軟的懷抱
渾身飄著一身新鮮的乳味
我說此處正好!我哪兒也不去了
給我什麼也不能讓我心動了
因為我年過半百
背已彎曲,牙齒已出現鬆動的跡象
而胃裏又吸進太多的
塵埃,太多的汙穢和陰暗
那就從這裏開始吧
讓我將那庸常的一生,推倒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