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還是以局外人的口氣說,你父親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怎麼會恨你父親呢!郎進進還在做垂死掙紮,他說,您就是木頭叔叔,您就是被我父親逼得背井離鄉流離失所的蘭姨的丈夫、竹兒的父親,您一定會痛恨我那個連畜生都不如的父親的!
聽了郎進進發自肺腑的表白,若是從前的我,就會對他說,我就是你的木頭叔叔,我比你還想幹掉你那個十惡不赦的父親哪——可是我現在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我隻是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平靜地對他說,我很同情你,也恨理解你,但我確實不是你的木頭叔叔——這麼的吧,你我相遇也算緣分,我也沒什麼送給你,我就教你幾招磨刀的功夫吧,也許你將來沒什麼活路了,也能用磨刀來掙碗飯吃呢——來,把你的藏刀給我,我邊磨邊教你……
郎進進竟然流出了絕望的眼淚,但他還是按我說的,把藏刀遞給了我,然後在無限失落與無奈中,跟我學起磨刀來。我就邊磨那把藏刀邊對他說,每一把刀都是有靈……,你要把他們看成你的朋友才行。
每一把刀,在還沒磨之前,你的心裏就該知道磨完它是個什麼樣子了——所有頓了的刀都是因為它被虐待了,它被粗暴地不恰當地使用了,它在無奈中隻能用遲鈍和不快來反抗使用它的人了。而你必須了解刀的秉性,知曉它不快的成因,你才會將它重新磨快,你才會將它已經收斂的鋒芒重新喚醒——
每一把刀都藏著自己最鋒利的刀刃,不用心就找不到它的鋒刃——刀也是有生命的,每磨一次它的壽命就減少一次,所以磨刀要適可而止,磨到七八層快也就夠了;這樣用起來不吃力,同時也不費刀;能讓刀鋒在七八層快中,多保持一段時間,也就等於延長了刀的壽命——記住,刀鋒隻能無比鋒利一次,有時候你把刀鋒磨出來不用,即便是在月光下放一晚,它都會失去鋒利和光芒的。
這時候,郎進進的的藏刀已經磨出刀鋒了。我就把藏刀遞給他看。郎進進接過藏刀,就用手去試刀刃。我馬上就給製止了,我說,刀磨得快不快不能用手去試,那是農民在田間磨鐮刀的時候使用的粗野行為;任何刀鋒,用肉眼一看就會知道快到什麼程度,頓到什麼程度——所有能看到白刃的時候,都是刀不快的時候;而隻有當你看不到刀的白刃了,那刀也就無比鋒利了。
你聽說過“把刀或剪子磨啞巴了”的說法吧。那就是在磨刀的時候過了頭,本來應該在刀鋒出現的時候就收手,可是你沒有把握,你還在磨它,它的刀鋒被你粗暴地給忽略了、傷害了,於是它就倒刃兒了,它就啞口無言了,它就讓你給磨啞巴了。
郎進進似乎對我的磨刀理論感興趣了,他再次審視那把藏刀的鋒芒時,似乎真的發現刀鋒上一點兒白刃也看不到了……他似乎在那一瞬間真正認識了什麼是刀,什麼是刃,什麼是鋒芒。
他突然對那把藏刀愛不釋手了——他突然問,那——若是不小心,真的把刀給磨啞巴了,怎麼辦呢?我就說,那你首先得承認錯誤——不是向別人,而是在內心裏向那把刀承認錯誤,因為你確實做錯了,你確實傷害了那把刀,你等於一下子剝奪了那把刀不知多少個展示它刀鋒的機會,你的失誤讓那把刀減少了許多無辜的壽命——隻有你認錯了,你下次才不會或避免再犯同樣的錯誤。
我就從郎進進的手中拿過那把藏刀,三五下就給磨啞巴了,然後遞給郎進進。他看見剛才還鋒利無比的刀鋒,轉眼就被摧殘得鋸齒一樣東倒西歪,慘不忍睹,再用它去割東西,它就遲鈍得像一把木銼了……他就用目光來詢問我。
我就對他說,犯了錯誤就要敢於改正,既然刀鋒讓你給磨啞巴了,那你就得付出一定的代價,你就得忍痛讓你的刀減少一些壽命,就這樣——說著,我就接過那把藏刀,將刀刃立在磨石上,隻一兩下,就將刀刃給磨掉了——我就強調說,錯了就重來,重來可就不要再錯了——這回你來磨,我看你能不能磨出理想的刀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