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乎纖柔的悲憫
智慧人生
作者：王繼穎
橫七豎八的手電筒光束照亮彎月下的樹林。哀婉的蟬聲從枝葉間漏下。高枝上淒淒唱著的蟬兒，似乎在為剛爬上樹幹的同伴惋惜。盛夏的晚上，每天都有一些人在樹林裏捉蟬蛹。蟬蛹含有豐富的蛋白質和多種氨基酸，營養和藥用價值很高。在黑暗的泥土中潛伏了幾年的小東西，黃昏時迫不及待地鑽出地麵，憑著生存本能抓住距自己最近的樹幹，開始一毫一厘地向上攀爬。它們懷著飽滿的憧憬，期待竭盡全力地“破繭而出”，期待明天升起的朝陽，期待生命最後一季的歌唱和愛情。然而許多蟬蛹的期待，夭折在雪亮的手電筒光束裏。
朋友晚飯後散步，見到許多人在樹林裏捉蟬蛹，竟也鑽進樹林，借著別人的手電筒光，專注而迅速地尋找。尋過幾棵樹幹，他終於將第一隻蟬蛹捉到手裏。可憐的小東西，慌亂地在他手中掙紮，完全不能預知自己的命運。
一棵樹，又一棵樹……在交相晃動著的手電筒光束之上，彎月在樹梢輕移著位置。那一晚，沒帶手電筒的朋友，居然尋到了五隻蟬蛹。朋友的大手將它們帶回家，輕放到紗窗上。幾隻蟬蛹麵對夜色爬動一會兒，便靜靜地伏在窗前。窗下，坐在電腦前的朋友，在鍵盤上敲打一會兒，就將目光移向紗窗。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目光再次移至紗窗上，一隻蟬蛹的背部裂開了一道縫！朋友站起身，目不轉睛地凝視窗上的小東西。那道縫越裂越大，鼓出嫩嫩的背脊，淺淡的黃褐襯托著一抹兒淡綠。背脊鼓出來，頭部鼓出來，大半個身子已經鼓了出來！裂縫之上，柔軟的蟬身努力掙紮，慢慢掙脫紗窗上的蟬蛻，背脊上的淡綠神奇地舒展，變成兩隻翻卷著的蟬翼！當柔軟的蟬身和淡綠的蟬翼完全展開，一隻美麗而嶄新的蟬便在蟬蛻之上鮮活起來！從蟬蛹到蟬的蛻變，整整經過了兩個多小時。繼而，蟬身和蟬翼的顏色逐漸變深。蟬身和蟬翼的根部變成黑色時，新生的蟬在窗上撲了幾下翅膀，竟在屋內飛了起來！此刻，朋友的屋內已誕生了五隻新生的蟬。他欣喜地注視著這一個個“破繭而出”的新生兒，像注視著自己在鍵盤上敲打出的得意作品！隨著撲翅膀的聲音，朋友的窗內有了響亮的蟬聲！
窗外的黑暗已變成魚肚白，一夜沒睡的朋友，心也隨蟬完成了又一次蛻變。新生的蟬身子和翅膀已經有了可以高飛的硬度，朋友的心卻依然柔軟。他打開房門，將這幾個新生兒一隻一隻放飛。五隻蟬，向著樹梢，向著自由，振翅而去。紗窗上的幾隻蟬蛻，被朋友移至蔥蘢的文竹上，翠綠的枝葉，襯著褐色的蟬蛻，別有一番生趣。
朋友是位年輕的作家，許多次，讀他的作品，歎服他文字的美麗。原來，比他的文字更美麗的，是一顆柔軟而悲憫的心。
“二十文章驚海內”的中國文化大師李叔同，常去高徒豐子愷家做客，且總喜歡坐在豐子愷家裏那把舊藤椅上，然而每一次坐前總是先搖動一下那把年老失修的藤椅，好讓藤椅裏生出的小蟲子在他坐下前平安走開。
清晨，退潮的海邊，滿是沒來得及回到海中的魚。一個男孩撿起一條又一條魚，用力扔回海水裏去。有人問他，這麼多魚，你救也救不完，誰會在乎呢。男孩手上不停，把一條魚扔到海中，說，這條小魚在乎。他又扔回去一條，說，這條小魚在乎。
誰會在乎那些纖柔的悲憫？小魚在乎，小蟲在乎，小蟬在乎……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在乎！因為悲憫，草長鶯飛，天藍雲白；因為悲憫，生命多姿，生活多彩。
（編輯 慕容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