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的前一夜,李翼安遵守先前的承諾陪在陳恙芯身邊。
所以當他如約邁進永和宮的大門時,陳恙芯立刻露出仿佛受到慰藉的欣然笑容。
“朕怕你心裏鬱結不快,所以今晚定要來陪陪你。”李翼安本以為這多日下來,陳恙芯見到他會是不滿又責怪的神情,可誰知她的淡然從容竟然會讓李翼安騰生出一縷窘迫。
“那皇上說說,臣妾為何鬱結?”陳恙芯等他坐安後,自己也隨意的落座在他身旁。
“你怪朕此番沒有帶你前去古漪園過冬。”李翼安沒有轉移半分視線,目光牢牢鎖在陳恙芯一派淡定的臉上。
陳恙芯麵若芙蓉,今日畫上的嫦娥眉,型似月亮,舒徐綿渺,如同微涼月色,婉轉傳達出淡淡哀愁。
“那皇上何故不帶臣妾去呢?”陳恙芯輕挑眉峰,語氣平穩,不怒不喜,瞧不出她是生氣還是不在意。
李翼安略微吃驚,他算計著陳恙芯大抵會嗔怪自己狠心,至少表現出些許不滿來,可她就這麼雲淡風輕地問著為什麼,他反而內心不禁騰升出些許懊惱愧疚。
“是母後的意思,後宮需要人打理,隻有你能做到,亦隻有你最讓朕放心。”李翼安清楚太後怕陳恙芯殘害子嗣的顧慮,避重就輕的解釋道。
果然是太後的舉措,陳恙芯笑笑,倒也不難猜出是榕嬪那些賤蹄子想方設法給太後吹的耳邊風,灌了迷魂藥。
李翼安話已出口募得後悔起來,近來除了去南方避寒,立後一事亦是鬧得風生水起,毫不停歇,這流言四起的關頭,自己說出曖昧不明的話,會不會叫陳恙芯心生誤會,若她要借機問出:“皇上既然交於後宮給臣妾打理,卻怎麼不願立臣妾為後?”
那他該如何回答?
“若是如此,臣妾應感到榮幸,皇上太後如此信任臣妾,臣妾歡欣不已。”
陳恙芯雖然沒有表露出什麼歡喜的情緒,但是看似知書達理的話裏強硬又獨斷的隔絕了李翼安的後續。
李翼安的猶猶豫豫頃刻在陳恙芯麵前化成一股愚昧的青煙。
她潛移默化的改變了,李翼安捉摸不透她到底是變得疏離冷漠還是變得善解人意。
但是他身為帝王,掌控一切,這後宮女人淺顯的心思,從來都隻有他知道,或裝作不知。
陳恙芯理所當然是最聰明的一個,他自以為能馴服她的聰明,任她在後宮興風作浪卻盡在自己眼底。但是如今,時過境遷,他回過頭來看一看她,愈發覺得麵前的人,如同握在手心的雪,炙熱的溫度讓她消融,化成一灘晶瑩的水,留不住了。
“翼安,歇息吧。”李翼安片刻的失神讓陳恙芯捕捉上了心,他許是疑惑了什麼,迷惘了什麼,為了打消李翼安的疑慮,陳恙芯不留痕跡地收斂起先前的客氣,轉而柔情似水喚他的名字。
每每夜深人靜時,陳恙芯叫他的名字,李翼安縱然再多冷硬刻薄,無情大義,也忍不住軟了心。
陳恙芯起身,待李翼安合衣入塌她才親自去吹熄幾盞燭火燈芯。
夜深沉涼如水,身側的佳人發出淺淺的,極有規律的呼吸,李翼安合眼卻未熟睡,他極少會在這種情況下失眠,因為太後的幾句提醒,讓他不由得失神。
他腦海裏反反複複思索著,自己從未問過陳恙芯這個問題:“你希望朕立你為後嗎?”而陳恙芯對外雖霸道囂張,甚至恃寵而驕,可她也從未向自己提過一句:“皇上為何不立臣妾為後?”
他不提,是因為如今時機未到,他害怕。他甚至不懂自己為何這般畏懼。
不同像胡錦繡那樣,直白的告訴他不想,或像其他嬪妃,不動聲色地暗藏著想成為皇後的心思,獨獨陳恙芯,李翼安怕她說出答案,無論是“想”或“不想”他似乎都不能安然。
夜裏陳恙芯翻轉姿勢側身而睡,一雙勁而有力的手順帶將她圈進一個溫熱的懷抱,氣息紊亂,迷離徜恍。
她卻不動,不知是醒了還是未醒。
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從她入宮至今,無數個夜晚,相同的懷抱,相同的場景,有幾分真情,幾分刻意,別說陳恙芯,就連李翼安自己都難以分清。
他想,倒不如借著這短短兩三月的分別,理清煩擾的思緒,遠離朝堂蕪雜的局勢,透徹的想想,往後到底該如何。
因為那必將到來的那場腥風血雨,苦心籌謀多年,如今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