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就是斷橋。說是斷橋,其實沒有要斷的任何痕跡,我不想用一個類似建築學家的眼光去考察這座橋,我不想說它的建築特色,那是蘇杭特有的風格,我隻想著眼於一個“斷”字,我把女人的挑剔苛刻和完美主義有機地結合起來,我要考究一座橋為何叫斷橋。我獨自坐在這裏已經很久了,看看想想,又想想看看,我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也不想從網絡上去查證這個疑問,我唯一可以做出的解釋就是:法海在這裏胡作非為,活活地拆散了一段姻緣,如此才能說是斷,此斷非彼斷。
問題看似已經得到圓滿解決,年輕的導遊帶團從身後走過,說斷橋是段家橋,又說斷橋殘雪的浪漫色彩……
千篇一律的旅遊解說詞讓我懊惱不已,這些解說詞單調了生活的元素,折斷了幻想的翅膀,被拔光了毛的鳳凰變不成孔雀,隻能變成一隻雞等著下鍋,難怪中國的龍會被哪吒剝皮抽筋,最後恐龍都絕跡了。
謎底的早泄限製了想象空間,我痛恨那些自以為是的說辭。
我仍然要繼續斷橋的故事,就斷橋殘雪之說,這是橋在大雪後會出現的景象:雪在橋上鋪連不上,在中間斷開,遠遠看去就像橋斷了一般。如此說來這斷橋是公母橋,所以有陰陽之分,陰為女,男為陽,兩者的結合處為斷。男為陽者積雪早化,女為陰者故絮殘留,這才是西湖上的許仙和白娘子,法海奈何?
有人說西子,說蛇妖白娘子……
一聲歎息,過往的人如何聽得如此歡喜?
做為人,受苦是必然的,從千年的蛇妖變成了人,我已經幾世輪回,那些依稀模糊的故事,神仙依然是神仙,妖怪不是妖怪,不知道許仙已經變成了何許人,抑或他喝過孟婆湯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後來還有人說是我吃了忘情丹。
說得跟真的一樣。
恍惚間,我來到了一個開滿鮮花的地方,這裏的人唱歌跳舞,辛勤勞作,豐收的果子鋪滿田園……如陶淵明的世外桃源令人神往,前麵的小橋通往那塊幸福的地方,我拾階而上。
“你現在已經死了一半,如果你從橋上過去,你就真的死了。”橋頭有一個白發蒼蒼的婆婆。
婆婆的話是對我說的,我完全相信老婆婆說的話是真的,她是第一個說我是已經死了一半的人。一句沒人敢說的真話,我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況。眼下我應該決定要不要繼續,如果我從這小橋上過去,我就把還活著的一半也死掉,就此結束我現有的生命狀態。死亡到目前為止隻進行到一半,未能進行的一半還要不要繼續?還有時間給我考慮,想想清楚還來得及。
想想也就明白生命正在經曆死亡的過程,這個過程從生命開始就已經進入倒計時,因為不知道正確的計算方式,總是用順時和倒時交替計算,所以分不清生與死的距離。我實是沒有想過死亡是這樣進行的,用順時針的計算就覺得它像慢動作在緩慢進行,緩慢到可以用數學的概念來表現。
我從生的階段往死的階段靠攏,一座橋就可以通往那裏,那裏是一個美麗的地方,一個看起來既像春天又像秋天的地方,人人都那麼幸福,人人還那麼快樂。
對於這個說真話的婆婆,我想到了某個人,就是給許仙喝孟婆湯的人。那麼我千萬不能讓她看到我的前世今生,我要像妖一樣再次迷惑她。可是我記不得前幾回我分別對她用了什麼妖術,讓她放我過去又不給我喝她的東西,也許她根本就沒有給我喝東西,她也應該知道我是妖不是人,她知道我的塵緣未了。對於我所有經曆過的那些幸福和苦難,我都不想忘記,我想保留下來,它們必須和我的生命一體。我已經死了一半了,對於還活著的一半在走過橋的時間裏都會結束,那麼我可以和他們在那裏唱歌跳舞,生命的盡頭讓鮮花和豐收在望,這一切對我極具誘惑,於是我在猶豫。
我猶豫不決的樣子具有麻痹性,做出觀望的樣子上了橋頭,上了橋頭又不急於過橋,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步又都心事重重,自己都不知道是心事慢半拍還是步子慢半拍,總是不能很好地合拍,然後又你等我、我等你。如此看不出端倪的慢動作,一瞬間就拿定主意,已經走到橋中央,意想不到地從橋上縱身跳下。
選擇意想不到的死亡方式,這不同於別人給我指引的方式。死亡應該不止一種方式,它應該有多種方式,我出乎意料地作出抉擇,身先士卒地大膽嚐試。
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黑暗中,我又不確定自己已經死去還是活著。
身體躺得筆直像僵屍,還能動彈的身體長出長長的手,手爬出去,在一片柔軟中觸到一處剛勁的挺立,手指瞬間變成幾條小蛇,齊心合力地纏繞住同一目標,抓緊救命的稻草,我觸摸到前世的許仙,也可能是法海,我隻是稍作牽引,強壯男人的身體就把我壓在下麵,讓我發出了活著的人才有的呻吟!
我又一次從奈何橋勇敢地死亡和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