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立冬(1)(1 / 3)

冬季從這一天開始。冬天的到來,表明一年的辛苦結束,收獲之後要收藏起來。

我在成都的這個時候正是秋天和冬天的接口處,秋天的葉子黃了又還沒有紅,掛在樹上一直不落下來,冬天又姍姍不肯來到,秋天和冬天在成都出現了裂口,我不小心就踩進季節的縫隙裏,伸出雙手拚命掙紮,可是我喊不出來。

回來了。

回來還是成都的雙流機場。如此想來,之前我純粹是坐飛機在成都以及成都以外的其他城市轉了一個圈。回到成都的時間已經是晚上,準確說是二〇一〇年十一月七日的淩晨。

從機場的出港口出來,外麵的路燈萎縮在自己的溫暖裏,那些沒能被照亮的地方依然陰冷。冷空氣從看不到的地方跑出來包圍我,肆意穿透我薄薄的絲襪,又試圖鑽進我身體的隱秘處掠奪我的溫度,我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十一月的成都冷啊。

往機場大巴那裏去,手伸進風衣的大口袋裏,摸出一張回來的登機牌,停下來讓旁邊的人走過,借著路燈的遠光再仔細看清楚,我忘記去過哪裏,又從哪裏回來。手裏僅有的一張登機牌隻能告訴我從哪裏回來,不能說明我去了哪裏,又路過了哪裏。那我去了哪裏?我像一個患失憶症的女人,想不起來了,那些可以證明我去過哪裏又路過哪裏的東西已經被我走一路撕一路丟一路。那些被撕毀和丟棄的紙票我都有仔細看清楚,可是我最終沒能記住,我想記住,甚至以為已經記住,可是大腦是違心的,它不能和我完美地結合為一體,它像現在這樣不時與我分離和脫節絕非偶然,它還時時刻刻對我進行無聲的抗拒,而我還毫不知情。種種跡象表明,我現在的舉動也是徒勞,還不如由它是什麼樣就什麼樣,主意打定就撕了最後的一張票扔進路邊的垃圾桶,我瞬間忘記今晚又從哪裏回來。

機場大巴安靜地停在那裏,大大的車窗透出柔和的光,幾個稀稀拉拉的剪影貼在玻璃窗上,遠遠就看到有掩飾不住的疲憊。我剛踏上車,車門在身後“嘩”地關上,就在我坐下來變成其中一個剪影的時候,司機扭動鑰匙發動汽車,貌似這車就在等我,我一來它就走。

大巴緩緩地駛出機場,過了機場高速收費處就加速向前。機場高速在高樓與高樓的中間,因為時間太晚看不清楚,感覺道路兩旁高大的樓房黑壓壓地就要往中間壓下來,而我們就在它們的夾縫中穿梭,更像是逃跑,極像電影《2012》。逃跑的人一頭撞進城市的燈火輝煌,好像登上諾亞方舟,情緒瞬間就得到安定。

夜深了,大多數人都睡了。城市還有燈紅酒綠,那些喝醉了和快要喝醉的人從房子裏出來,有人倚在路邊的樹幹上打電話,有人偏偏倒倒地走在大街上,對話要麼是細如蚊蠅,要麼聲嘶力竭,但又都是忸怩作態、拉拉扯扯。

我在回家的路上,家裏的男人應該在等我,下午的時候還打過電話問我要不要回家吃飯,我說不用等,他沒問我什麼時候到家,我也就沒有說。或許這個男人已經睡下了,確實太晚了,他也應該睡了。是我自己沒想到回來會這麼晚,買機票的時候我確實是訂的最晚回成都的航班,我就是想已經出來了就多待一會兒。其中我隻計算了上飛機的時間,然後把飛機上的時間算作睡覺,至於有沒有睡著我之前和現在都不清楚,歸根結蒂我忽略了到家的時間,還沒有預計飛機晚點的時間,隻是各種情況都滿滿地算完,我回來已經很晚了。

我終於到家了。

鑰匙插進防盜門的鎖孔,輕輕地旋轉,門鎖開了,我輕手輕腳地推開門進來,然後又輕輕地關上門。盡管動作如此小心,在鐵門合上的時候還是發出“哐當”的聲音,弄出很大的動靜來。動靜既然已經整出來了,睡著的人大概已被我吵醒,我索性放棄偷偷摸摸的模樣,大張旗鼓地宣布我回來這一事實。我恢複平日的樣子,進門後邊走邊順勢把腳上的高跟鞋踢出去,“吧嗒吧嗒”更為清脆的聲音接踵而來,接著我就光著腳走在木地板上。

“吃飯沒有?”房間的門從裏打開伸出一個腦袋。

說話的是我老公,我叫他鬆哥,別人叫他什麼我不管。

“吃過了。”門縫被我大打開,進了臥室把包放進衣帽間,然後又走出臥室,脫下外套放到洗衣機裏,折回來在鬥櫃裏找睡衣準備洗澡。

鬆哥又縮回床上,偎在被窩裏看我進進出出幾個來回,他看我的樣子很安靜,像是在看某個啞劇,而我做事又很專注,並沒有把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