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之人
汪頌年同許多朋友一再挽留齊白石,白石便寫了一首詩作為回答:
無羈老馬笑齊璜,
公等雕籠意氣揚,
不信杜鵑啼破血,
能言鸚鵡那思鄉。
汪頌年見他決意要走,不便再勸留了,隻是問了他的行程,為他做了些準備。
臨行前兩天,白石接到了父親的來信,說他四弟純培和長子良元,從軍到了廣東。兩人走時沒同家裏說明,況且從小沒離開過家,出過遠門,現在突然到了廣東,家裏老人心急如焚,放心不下,希望白石趕到廣東,看看他們。
他接信後,對這突如其來的事情,感到十分驚訝。當時各地革命形勢發展很快,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清政府運用暴力手段,鎮壓革命黨人,民聲鼎沸。白石弄不清四弟和長子為什麼這時候從軍?他一夜忐忑不安。第二天清晨,辭別了汪頌年,取道梧州,匆匆趕往廣州了。
這是一九○六年,也就是清光緒三十二年。他四十三歲。從一九。五年八月到桂林,直到離開,他在這名山勝水之中,度過了近半年的難忘作畫、刻印生活,創作了《獨秀峰圖》、《漓江泛月圖》等。
到了廣州,已是傍晚時分。晚霞消失了最後的餘輝,千家萬戶,青煙鳧鳧,和灰暗色的天際融為了一體。
廣州,他是第一次來的,除了人地生疏外,粵語他也聽不懂。他四顧茫茫,漫無目的地走著。長途的跋涉,十分疲倦,他希望能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
轉過街市拐角,前麵有座寺廟,座落在綠蔭掩映之中。白石眼睛一亮,挑著行篋,急急向那裏奔去。
山門緊閉著,上麵一塊橫額上,寫著幾個金色大字:“祗園寺”。
他放下行筐,敲了幾下門,擦著汗。不一會兒,門開了,走出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和尚,看了看他,問:
“客官有什麼事;莫非是借宿的?”
白石行了禮:“我姓齊,湖南湘潭人,第一次到貴方,請給個方便,借滿一夜。”
“你請稍等,我找一下悟淨師父。”小和尚掩上了門,進去了。
白石靜靜地等著。過了好長的時間,門又開了,小和尚引著一位六十開外的長者,緩步出來。
白石暗想這可能就是小和尚說的悟淨師父。他急忙上前見禮:
“麻煩長老了,我初來廣州,人生地不熟,天黑了,借宿寶寺一夜,請行個方便。”
悟淨和尚合十答禮:“阿彌陀佛,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就是這荒野古刹,住宅簡陋,有屈仙客了。”
白石隨著他們進了山門,到東廂住下。第二天上午,他一直睡到日升中天才起宋,剛洗完臉,悟淨和尚敲門進來了。他帶著慈祥的笑意,手裏不斷撥弄著念珠:
“仙客昨晚睡得怎麼樣?還未請教你的尊姓大名,府上哪裏?”
白石答道:“我姓齊,名璜,字瀕生,別號白石山人,湖南湘潭人氏。這次來廣州,是找我從軍的弟弟和長子。”
“你第一次到廣州吧?”
“是的。敢問長老,這裏的軍營在哪裏?”
“人世的事,我是不過問的。”悟淨閉起了雙目,臉色嚴峻了起來,“你可到市肆裏打聽。這裏不太方便,有不到之處,請諒解。仙客覺得可以,就住下,不必客氣。經常過路的人,投宿這裏的不少。你安心住著,再到城裏從容打聽。”
接連幾天裏,白石早出晚歸,打聽純培和良元的下落。但是,偌大的一個廣州城,軍營就有好幾個,戒備森嚴,一時哪能打聽得到呢?他心裏很鬱悶。於是,他也順道遊玩了廣州的名勝去處,五仙觀,石室,白雲山,光孝寺等古刹。有時帶著畫具,做起畫來。
一連住了十多天。一天在遊玩灣日彎時,遇到了湖南衡陽的一位老鄉,才打聽到純培、良元隨郭葆生去欽州了。
在西安時同郭葆生一別,轉眼已經好幾年了。想不到他輾轉到了這地方來。聽說他是候補道,指省廣東,不久就放了欽廉兵備道。
白石打聽清楚以後,心裏踏實了許多。第二天辭別了悟淨和尚,急急向欽州趕去。
郭葆生對白石的突然到來很疑惑,又很高興。一邊招待他坐下用茶,一邊讓家傭去叫純培、良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