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回憶
車外一片明媚的春光。嫩綠的柳枝,象害羞的姑娘,在和暖的陽光裏,垂著頭,飄拂著。路邊上,青青的芳草,盛開的野花,粉紅色的,淡黃色的,在柔和的春風裏,輕輕地搖著、笑著,帶著幾分的醉意。
幾隻小燕,快樂、自在地從車前掠過。衝向蔚藍的天空。它很得意,大概自覺是春的使者,呼喚著,帶著一個個新生命的夢,來到人世間,來到了每一個勤勞、善良的人們的心田裏。
茶色的尼龍網紗衫,罩在潔白的的確良襯衣外麵,使她顯得更加端莊、素雅。她不時用右手梳理著被微風吹亂了的頭發,象是整理著雜亂無章、自由飛馳的思路。……
昨晚一夜難眠。因為今天這個日子。她盼望了多久?整整二十五個年頭了。二十五年來,她無時不在思念那位長眠於西郊的老人——一位當代傑出的藝術大師,她的義父。
他與她,父與女,從結識到分手。隻有短短的七年,然而他們之間深厚真摯的感情,勝過了相處,輩子的親人。
老人剛毅、率直。遇上他情緒不好時找他畫畫,他常常不畫。但是,隻要她走到老人麵前,者人就高興起來,揮毫潑墨,意氣風發。
她似乎是他的藝術之靈。她的一個倩影,一個笑靨,對老人無限敬重的一句話語,就象那催開新生命的春風,使他胸懷舒暢。
在她的記憶裏,詩人艾青同老人有著親密的關係,他們之間的交往也比她早。不過,艾青請老人畫畫時,還常常邀請她同她的愛人一道去西單的垮車胡同。
記不清是那一天了。王昆侖老先生陪著陳毅同誌來到她的家。她和祖光都感到十分的意外和高興。原來呢,他們也是邀請她和愛人一道去探望老人,請他畫畫的。……
思緒隨著臥車在飛馳。往事如織,曆曆在目。難忘的回憶,使她白皙的臉上,泛起了一陣淡淡的紅暈;平靜的神態裏,隱含著一種難以捉摸的、複雜的情感與哀思。
她同老人一樣,走過了漫長的、艱辛而輝煌的藝術道路。不過,一位是丹青大師——蜚聲中外畫壇的一代宗師齊白石;一位是評劇舞台的奇葩——著名表演藝術家新鳳霞。他們分別在不同的藝術領域中傾注了自已全部的心血與生命。
是共同的遭遇和對於藝術的執著追求,使這兩位年齡相懸七十多歲的一老一小結識到了一起。他們的相識充滿著喜劇的色彩。
五十年代初葉的一天,於非囗、歐陽予倩、梅蘭芳、夏衍、老舍、陽翰笙、洪深、蔡楚生等首都文藝界的名流,從不同的地方,趕到了她的家。真是勝友如雲,高朋滿座,使這一處簡樸、幽靜的小庭院,充滿著熱鬧歡樂的氣氛。
這是她的丈夫吳祖光特意舉行的一個別開生麵的敬老宴會。
這一天,老人由護士伍大姐攙扶著,十分高興地來到了她的家。吳祖光、新鳳霞見老人銀絲飄拂,滿臉春風,立刻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攙扶著老人落座。
他們是第一次見麵,但彼此的相知卻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年代。她早就酷愛老人的畫;老人聽到她甜美的唱段和名字也自然比這次會見早好多年。
他和她都慶幸能有這麼個機會相見。
老人緊緊地拉著新鳳霞的手,慈祥地、親切地端詳著、凝視著。
“您不要老看人家,多不好意思。”伍大姐附在老人的耳旁,大聲地說。
“她可愛,她美麗活潑,為什麼不能看;”他顯然被伍大姐的話語激怒了,生氣地反駁。
新鳳霞見老人生氣了,趕忙說:“您看吧,我是演員,不怕人看。”
“您看吧,您看吧,……”吳祖光高興地上前,親切地安慰著老人。接著,屋裏響起了一陣陣歡樂的笑聲。老人在這歡樂的笑聲裏,神情舒展了,爽朗地笑了起來。
“老師喜歡鳳霞,就收她做幹女兒吧!”鬱風湊到老人的身邊,風趣、懇切地提出建議。
“這倒是個好主意。”黃苗子說著,微笑著注視了一下新鳳霞和吳祖光。
新鳳霞表麵平靜,但掩蓋不住內心的喜悅。她躍躍欲試,想立即走到老人跟前去鞠躬。吳祖光的眼睛,也放射出了激動的光芒,在感激客人,在鼓勵鳳霞。
於是,又在一陣陣的歡笑聲中,新鳳霞恭恭敬敬給幹爹行了禮。
第二天,老人在自己的跨車胡同寓所,親切地款待了自己的幹女兒幹女婿。
他顫巍巍地從畫案底下的行筐裏,取出了一卷畫稿,每張上麵,隻畫著一、二隻草蟲,有點水的蜻蜓,蹁躚起舞的蝴蝶,還有匆匆來去的蜜蜂,唱著悅耳的歌曲的知了……那一隻隻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小生命,使新鳳霞愛不釋手。
老人讓幹女兒挑。新鳳霞翻來複去對比了好大一陣,最後挑了那幅知了。
老人高興地站了起來,移步到畫案前,凝視早已鋪在案上的知了片刻,揮筆補畫了一枝秋天的楓樹,那知了剛好落在樹枝上。丹楓如火,象燃燒著的生命,蘊含著老人多麼深沉的情懷與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