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義莊前,他更加絕望了,磨磨蹭蹭地下了馬,被前頭兩個人甩下老遠。長孫姒回頭張望,低聲對南錚道:“滕越是什麼時候得到的消息?”
“昨天傍晚,蘇恩盛的一位朋友聽聞了這件事,特意從當州趕來。”
她不解,又問:“當州,離這兒好幾百裏,再說蘇恩盛不是京兆人氏麼?”
南錚點頭,“他的這位朋友和他是同科的進士,自打三十年前初任京縣主簿開始,二人便是摯友,分開後也有書信往來。去年,此人辭官回了當州,前些日才得著消息!”
她把這段話在腦子裏饒了繞,捉摸了半晌才試探道:“這倆人……斷袖之情,分桃之意?”
南錚沉著臉在她腦門上敲了一記,“不過是摯友。”
她揉著腦袋做鬼臉,“你又沒見過他們,怎麼知道是與不是?以前隻聽說,這回終於見到活的了,啊,心情真好!”
他挑眉看她摩拳擦掌的興奮模樣,門還沒進,就聽見有人淒愴捶胸,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跪在棺材前,戴著蒼灰軟腳襆頭,同色的衣袍,一邊攥著念珠,一邊抹淚。
慕璟大著膽子探了腦袋出來看,好奇道:“這誰啊,蘇恩盛的家仆,朋友?哭得這麼傷心,別和蘇恩盛是,那什麼關係吧?”
南錚無視他詭異的麵目,和蹲在牆角切薑片的年輕郎君招呼了一聲,問這老者是誰。
那郎君頭也沒抬,冷聲道:“蘇通議的朋友,當州的趙燁趙公,今天來替蘇通議移棺。”語氣裏說不出的輕鬆,似乎拋開了沉重的包袱。
慕璟好奇道:“不是說沒人管他麼,還真有人來啊!”
那郎君冷笑一聲,也沒再接話。過了小半個時辰,趙燁才從地上顫巍巍地起身,指使身邊的家仆把棺材抬到外頭停放的牛車上。
一老一少顫巍巍地不堪重負,慕璟扯了南錚去幫忙,趕著吱呀呀的牛車出了義莊。悶了半晌趙燁才緩了臉色千恩萬謝,“方才某因著故友病逝失態,三位見諒。”
慕璟擺了擺手,“人之常情,趙先生不必如此!”
趙燁愣了半晌,看著慕璟,“這位郎君認得某?”
他連忙說不是,“方才問了義莊的人,才曉得先生是蘇通議的舊友。是這樣,我們都是渝王府的人,蘇通議病故後我們把他送來,差不多兩個月了。今天來看看,若是不成便要請他入土為安了!”
趙燁神情有些恍惚,望著棺材,也不顧氣味難聞抬手撫了撫,“哦,有勞各位了。某與他多日不見,卻不知道出了這樣的事,來得晚了。”
慕璟安撫他,“蘇通議不當心,識人不清,我們也覺得頗為遺憾。”
“他怎麼就去了樂營,招惹了那樣的婦人,他以前……”趙燁突然說不下去,抹了抹淚扭過臉去。
長孫姒默不作聲看了他許久,待他冷靜下來才試探道:“聽聞蘇通議以往清名在外,怕是這回著了小人的道。”
“誰說不是呢,以前他不是這般,這般荒唐。”他的手在棺材上拍的悶聲作響,“談不上什麼清名,隻是他潔身自好,哪裏會去那樣的地方,老了老了還把命搭上了,何苦!”
擱在棺材上的念珠一個個從掌間挪過,長孫姒移開視線接著道:“蘇通議身在渝州兩月,沒等到家人等到摯友,未必不是一種安慰!”
“他沒有家人,”趙燁轉過頭,“他孤身一人,在渝王府時,小郎君沒有他聽說起過麼?”
“聽說過,”她點頭,“也聽蘇通議說過,先生至今仍孤身一人!”
“你……”
意料之中的惱怒,卻以長長的一聲歎息結束,就聽趙燁接著道:“都是年少輕狂,一時新鮮沒了神智而已,後來漸漸明白了,便沒有那些想頭。誰知道他竟然……這事卻半點沒有在信中提及!”
她隨口:“蘇通議約莫是怕趙先生著惱!”
趙燁苦笑:“我們後來先後信了佛,三十來年還有什麼放不下的。這種事情,舊友之間即便說出來也沒什麼大不了。若是找了某,何至於落到這個下場!”
“蘇通議怕是給先生尋禍事吧!”
“禍事?”趙燁搖了搖頭,“年前最後一封信還說,年後若是得空便來當州,一眨眼就怕惹禍了?年歲大了,難免想岔了,我們這一輩子啊總在犯糊塗!”
牛車咯吱吱的響,轉過林子上了官道,趙燁回過身來辭別三人悠悠去了。慕璟等人走遠了,露出詭異的表情,“我說什麼來著?”
長孫姒覷他一眼,“說什麼也不了了之了,兩個一把年歲的人,你還敢嚼舌頭!”
他約莫是想到棺材裏的人躺著的模樣,抖了抖,不吭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