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誰堪往事(三)(2 / 2)

西渡口燈火通明,對岸因扒出來屍骨守衛森嚴,王進維事先從魏綽那裏尋了幾套參軍的衣衫來蒙混渡河。陀哥兒引路,避開守衛的參軍一路到了那墳地,他借著亮四下裏尋了半晌,指著一處荒突突的墳頭道:“就是這兒。”

說完,放下燈籠揮動了手裏的鍬鎬,王進維生怕他破壞了什麼頭骨,卷了袖子同他一處忙活起來。深更半夜,沒月沒星光,隻有那麼三盞燈籠忽明忽暗地閃,還有叮叮當當刨墳的動靜,當真是有些……可怕!

長孫姒環臂搓了搓,她是什麼也瞧不分明便對聲音格外留心。寒風呼嘯,嗚嗚咽咽,她眨巴眼睛慢吞吞地回過頭來,正對上南錚的臉,溫和,平靜,也很漂亮,當然還有尋常不多見的取笑,“害怕?”

你就不害怕?

她撇了撇嘴,表明自己曾經是個大膽又果敢的娘子,“在我進京那年夏天,舅父也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去驗了一具屍體。據說棺材裏的女屍怨氣極重,隻要碰上陽氣必然化成厲鬼鑽出來。你說,那裏……”

他垂著眼睛,興致勃勃地打斷她的話,“阿姒,你後頭是誰?”

“……”

她腦子裏轟一聲,手腳僵硬,心頭抖幹淨憂慮,縱跳的動靜絕對不亞於那兩個忙活的人,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直到王進維喚了一聲找到了,這才緩過神來。

麵前站著的郎君長身玉立,春風拂麵,笑得極為不矜持,她默默地閉了閉眼睛,“……南錚,我敬你是條漢子!”

他握掌成拳抵在唇邊,笑意不散,“多謝!”

長孫姒:“……”

他笑夠了,垂下寬大的袍袖握了她的手在掌心,軟綿綿的很涼,沉聲道:“下回憂慮也好害怕也好,盡數推給我;你在的地方,也會有我。”

他這麼正經的說辭,叫她頗為害羞,低著頭用靴子尖碾地,碾到最後都能聞著塵土飛揚的味。手還被握著,不輕不重卻無法逃開,所以最後還是頗為鎮定地說好。

南錚笑,抬起手來……然後又放了下去,麵無表情地轉眼看跟前一顆森森的頭骨,還有捧著頭骨的人手裏的鑰匙,“王侍郎,功不可沒!”

“啊?”王進維深深覺得這句讚揚受之有愧,於是更加賣力地介紹,“這對頭骨臣方才驗過了,並無外傷,頸下的切口平整,應當是個慣犯,一刀割下。這把鑰匙,陀哥兒說是南郭先生在京城中的宅子裏的。”

陀哥兒在一旁拄著鍬鎬應聲,“某聽阿爺說,這是先生家中花園的鑰匙,先生當年把一些重要的書信和畫卷都存在那個園子裏,鮮少叫人進去。”

南郭家的花園,不就是慕老頭兒家的花園?難不成就是費盡心思也沒得以進去的荒廢的園子?這可得叫慕老頭兒把那院子的鑰匙鎖頭畫個圖樣送過來才好。

她點點頭說知道了,對陀哥兒道:“再往後的事情就不是我能管得了,望你好自為之!”

“殿下留步!”

長孫姒回過頭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甚是和藹地擠出一個笑臉,“還有事?”

陀哥兒的聲音顯得很為難,“阿爺還告訴某一件事,隻是涉及到殿下兄長……”

兄長好些個,到底是哪位,她惆悵地想了想,問道:“說說看!”

“阿爺曾經進京為先生翻案,可是人微言輕,險些丟了性命。若不是漢王殿下曾出手相救,隻怕活不到今日!”

五哥?長孫姒挑高了眉頭,那是個不理官場中事的閑散主兒,怎麼還和南郭深有牽連,“是漢王長孫瑄?”

陀哥兒斬釘截鐵說是,“阿爺曾向各個衙門遞了狀子,回客棧等候消息卻招來殺身之禍。追殺的人中有一個將他打昏救到城外並送上銀兩,說是漢王殿下的意思,言語之間稱呼先生為老師,勸告父親莫要再進京。”

長孫瑄和她一個師父,怎麼又稱呼南郭深為老師?南郭深不是一直在中書省任主事,何況慕崇遠也沒和她說起過,她點頭,“好,我都知道了!”

陀哥兒忽然撩袍跪在地上,恭敬地行了稽首之禮,口中道:“罪民鬥膽,求拜殿下能早日為南郭先生沉冤昭雪!”

他語氣裏的鄭重和苦求,她聽得分明。他們父子在十五年渺茫的歲月裏仍心懷希望,苦苦奔波乃至於奉上性命,隻是為了還當年一個真相,到了嘴邊的勸慰卻被心底的意氣衝散了,她說,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