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衷沉吟片刻道:“這個人我倒是聽說過,每月都供奉香油錢,雖說不是最多的,可對他而言絕不是一筆小數目。而且禮佛時,自山下跪拜而行,誠心十足。據傳,他阿爺待他嚴苛,要他必須有後方可出家,否則早皈依佛門了。”
長孫姒疑惑道:“若是這樣說來,京城中的廟宇大小也有不少,他非要到清華山上來,不是舍近求遠?一心向佛,何必拘泥。”
他笑,說怕是這裏頭有什麼隱情,“寺中都是方外之人,從不打聽香客私事。哦,這裏還有他休息的廂房,你若是有什麼疑問,指不定能在那兒找到蛛絲馬跡。”
她聽這話,樂得喜不自勝,蹦蹦跳跳出了門。長孫奐籠著衣袖倚在門邊,惆悵地歎了一口氣,“我就說她不是真心誠意來看我的吧,一件奇巧的事都能叫她歡喜成這幅模樣。往後可怎麼好,南錚,你前路甚是坎坷啊!”
南錚俯身行了禮,“太上皇取笑了。”
長孫奐看了他一眼,甩了甩袖子,“你們二人如何選擇,我不會多問。不過一輩子長短不過幾十年,吃穿行休花去大半,餘下的也就那麼幾天,你不能為了往後的那萬一,叫你們之間憑白生分了。”
他緩了緩接著道:“那件事情上是阿爺的不對,放縱奸佞才有今天這個局麵,我和阿姒於你而言,本就是愧疚難當。你行棋至此,已是艱險,何不同她攜手?以她的聰慧必能助你一臂之力;何況她明事理,即便知道了真相,也會諒解你的苦心。”
南錚揖禮,再不接話。
領路的小沙彌七拐八拐走了半晌,停在一處禪房外,見裏頭有人影晃動,才遙遙地一指,對著長孫姒道:“那便是謝施主歇腳的去處,今日恰逢謝施主的父親上山來收拾謝施主的遺物。”
她不成想會在這裏碰上謝跡那個為了太傅府鞠躬盡瘁的阿爺謝竟,五十來歲的人,方麵濃眉,連眼角的皺紋裏都寫滿了剛直不阿。看她進來,上下打量了一眼,又轉過身去忙活,沉聲道:“娘子可是姓魏?”
所以,今日,本應有個姓魏的娘子到這裏來麼?
她不承認也不否認,隨口回道:“謝先生何出此言?”
謝竟將謝跡留下的幾件衣衫擱進一旁的木箱裏,看都不看她,語氣裏隱約有了怒意,“小兒謝跡,與魏小娘子兩情相悅,互許終身。如今人已不在,小娘子行事這般冷淡,往日的情意難不成也隨之而去了嗎?”
魏小娘子,說的誰,魏隱?不是說魏隱不堪謝跡的糾纏,大發雷霆?如何在謝竟這裏,兩個人就到了兩情相悅互許終身的境地,誰在說謊?
就聽謝竟自顧自地接著道:“也罷,如今魏小娘子能來,想來心裏尚存著半分情意;如此,也不枉小兒癡心一場。隻可惜,生死有命,緣分已盡,終不能相守。”
長孫姒也不點破自己的身份,接著謝竟的話往下說,“謝先生如此說叫人好生惶恐,我們素未謀麵,先生竟然一眼能認出來!”
謝竟道:“小兒在京城官宦中算是異類,無人得以親近,更別提當齡的娘子,也就是魏小娘子傾心於他。去年自清華山一見鍾情,隔三差五都有書信往來,”他指了指矮幾上的一遝信,“魏小娘子應當不陌生吧?小兒都同某說過,哪日有書信哪日留宿,某也清楚得很。在他死後,還能來見一麵,隻怕沒有旁人了!”
長孫姒眉頭挑的老高,心道這謝竟不是說家教甚嚴,如此的風流韻事也不避諱?還真是應了長孫奐方才所說,他鐵了心要謝跡留下一兒半女的才準他出家。
謝竟見她不言不語,也不著急,踱到矮幾邊將那一遝信拿起來遞給她,“這些,某一個老頭兒留著也沒什麼用,物歸原主,小娘子若是惦記著同小兒的情意,算是留個念想。”
她接過來,也不看信,直直地望著謝竟,“謝先生就不懷疑謝通事之死?”
謝竟手裏的活計,半點沒有被她的話幹擾,反倒是笑道:“小兒死的那晚,著實去了宜陽坊見魏小娘子,可最終是死在四方館裏,刑部驗了屍說是自盡,白紙黑字做不的假。某不能因為小娘子同小兒相熟,就肆意揣測!”
他闔上了木箱拎在手裏,指頭在方架上摩挲了兩下,露出拇指上的一圈白印來,沉著臉對長孫姒道:“自此,你同謝家再無幹係,告辭!”
說完,謝竟邁步出門,撐開傘,身邊隨來一個比丘,兩個人一前一後順著僻靜的小徑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