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姒坐在小葉檀嵌玉千字文圍屏前圈椅裏,側身對南錚低語。臨朝的黃桑服未來得及換,雍容嬌俏,飲木蘭墜露,餐秋菊落英才養出來這麼一朵華貴的牡丹來。
瞧見過她富麗盛裝,也瞧見安靜平和,今日卻又是別樣驚豔,遙遙的月華,高不可及。
他對這樣的情感極為排斥,準備好勸慰的話全都咽了回去,半刻也呆不住,本本分分領了聖人的口諭,打道回中書省。
長孫姒轉過臉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笑容可掬地對長孫奐道:“我之所以選擇慕璟,不單單是因為他有自己的想法,越是逼迫他,越難以叫他妥協,免去擬旨之人被那起老臣利用;而且慕崇遠和三省的宰相都是故交,無論慕璟如何作為,都會叫他們心生芥蒂。”
她望著堆積如山的折子,眼花腰疼,“這樣一來,豈不是免去很多差事?”
“公主聖明!”
南錚垂著眼睛,聽她喜悅地綢繆小伎倆,伸手又叫內侍搬了幾爐奏折來,“公主聰慧,想來這些奏折也不是問題。”
她幽幽地捉了南錚的衣袖問:“那什麼,永安宮過冬的碳短缺嗎?”
他覺得有趣,存心想逗她,“近十年來從未短缺!”
低頭時,她已經趴在書案上奄奄一息,連頭上金蓮冠的流蘇都溜進了青山依舊筆擱的縫隙裏躲起來。
最後隻得拽來本折子遮臉,眼睛順著脊線往外頭瞄,涼涼地道:“左道成呢,交代他的事情辦妥了麼?”
他遞來一份手書,“市井間謠言大抵被重設太平倉和市易所的風頭壓下去了。”
“三哥果然沒有看錯他,雖說手段下作了些,但好歹給我留些個能用的人,也不枉我白白擔了這麼些年的罪名!”
她伸手在奏折間劃拉了幾下,摸出一支筆來,蘸了朱墨嘟囔:“禍國禍國,也不曉得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魏綽和趙克承那兒有消息了麼?”
“張氏女兒在商州城驗了過所,趙克承追過去了,”他道:“魏京兆今日沒上朝,似乎一直盯著宋喬!”
“得,遇上兩個實心眼的。”她歎了一口氣,“如今什麼證據都沒有留下,指不定他們這樣還能得著什麼有用的,那張氏家和宋家呢,可還安穩?”
“嗯,沒發現可疑的人!”
鬧事的人真是好手腕,來去一陣風,當真鬧得像天譴一樣,尋個錯處都沒有。她揉了揉眼睛,有些沮喪,“這事得緩過祭天之後細察。王進維呢,長孫綰還成日裏去鬧嗎?”
“是。”
她厭惡地哼了一聲,“明兒祭天,叫王進維一道去吧,我生怕再有什麼變故,從京城裏去太廟,隻怕晚了。”
翌日,聖人鑾駕一路上倒也安穩,隻是天公不作美,日暮時分電閃雷鳴。行宮離太廟尚有幾個時辰的路程,長孫姒索性叫人安置下來,明日再走。
窗子不曉得被哪個不仔細的宮娥推開,一陣風吹進來滅了大半的燈燭,長孫姒目不能視物,眯著眼睛尋了一陣隻能作罷,擱下筆摸著酸枝木條案的雲紋翅邊一點一點地挪。
“公主……”
她回頭尋著聲音的方向,眼前黑茫茫的一片,好在時不時一道閃劈下來,能看著他玉白的寬袖褠衣,“南錚啊,不是和煙官送衷哥兒安置去了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有人過來攙住她的手肘,把她扶回圈椅裏,“大家要聽長使說故事,仆先回了。”又倒了一杯茶放進她手裏端穩了才道:“三省還在因太平倉和市易所的事爭執。”
長孫姒品了口茶,一股暖流順著四肢舒坦開來,“幾個老爺子今兒油烹火煎似的,想盡辦法叫我打消這個念頭,一整日來了五回。”
南錚回道:“明兒還得來。”
她不以為意,“不吊足了胃口,到時候食不下咽豈不是功虧一簣。”
她想起一樁事來,笑得樂不可支,“哎,你聽說了麼,昨兒個蘇長庚和他夫人來了一場文武鬥。今日避著沒敢見人,這麼個奸猾的人自然得用旁門左道的法子來對付。”
設市易所和太平倉不過是個要挾的籌碼,最根本的不予解決,做什麼都沒用。如今隻盼著他們把算盤打到重修惠通渠上,那麼她的計劃也就成了大半。
南錚低眉垂目,就看見她發髻裏的鈿瓔搖搖欲墜,隻怕是被那起子老臣逼迫得很了,難免煩躁起來。
他抬手想撫她的發髻安慰,外間慌慌張張跌進來一個小黃門,渾身濕漉漉地往下淌水,“……公主,公主,聖人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