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眼淡笑:“這個甭管,安心做你的監國大長公主!”
“那你去哪?”
他搖頭,“這兒離清華山近,朕和慧信大師有緣,就閑下來聽聽禪經唄。”
長孫姒低著頭囁嚅:“你會……死麼?”
他撇開眼不再看她,“誰知道呢,也許不會罷……”
人還沒走,碟子裏的芸豆卷早就涼透了。
自從那一日兄妹二人約定下來,長孫姒就住在宮裏備嫁。離婚期越來越近,宮裏到處都裝扮起來,她去試那些繁複的婚服,直到長孫奐點頭,連花鈿的模樣都修了好幾回。
八月初六是她的生辰,在她二十歲這日能嫁出去似乎是個好兆頭。她扶了扶腦袋邊的垂耳博鬢,喜盒裏上還有未啟封的寶鈿六隻,喜婆婆正給她勾斜紅。
她在蝠形柿蒂連弧紋銅鏡裏瞧了瞧,都說傅粉娘子最勾人心,可怎麼看都是一個被壓製抬不起頭來的女鬼。喜婆婆好話說了一籮筐,鸞鳳和鳴,兒孫滿堂。
長孫姒笑笑,她相信慕璟待她不錯,可惜他心裏頭有人,就像兩個人中間隔著一道河,彼此在對岸走,即使同行卻無法靠近。
大晉的婚儀裏拜堂是在晚上,白日裏沐浴誦經,求佛祖賜一段好姻緣;午時過後開始正式的梳妝更衣。慕家也奉召派了喜婆來,她倚窗而立,聽她說駙馬如今正在同聖人敘話,一定同公主夫妻和睦,絕不相負。
不過是一句藏在永安宮燈火輝煌裏的客套話,聽過也就算了,像是身上的朱雀翟衣,這一生恐怕也就今日一回,拚上了所有的福氣,明日都煙消雲散了。
長孫姒回過頭來打斷她,“多謝喜婆婆!煙官,給婆婆秤上二十兩銀子。”
煙官鬆了一口氣,扯了婆子就往外去。齊氏替她放下透額羅,殷紅的細紗遮在麵上,透過去入眼的物件都是一片紅豔豔的。她正覺得有趣,手裏就被塞了把喜扇子遮臉,被扶著往外走。
她記起來,出宮前是要往摘星閣拜辭長孫奐的。
摘星閣在永安宮東六宮西北角的高台上,台階三百九十一級。她走上去,氣沒勻一口,便行拜禮。在京的姊妹兄弟齊聚,平日鬧得再狠厲,如今也都裝腔作勢,勉強道喜。
長孫奐病怏怏蒼白著臉,還是笑得良善,訓導幾句賜了喜包。眾人在他支撐不住前出了門,隔著落地的龍鳳呈祥屏風,外頭是吉祥如意的夜色。
伺候的喜人幾十,簇擁著她下樓,猩紅的地氈綿延,融進宮人挑著的燈籠裏。太常寺少卿跪在台階下,手中捧著喜盤,上有祚雁一對,幣帛一匹,口中念道:“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中書舍人慕璟求娶晉和嘉公主,結鳳儀之好,琴瑟之歡,敬告上天,公主允否?”
長孫姒撇撇嘴,方要應答,恍然間卻聽著似重物墜下的一聲悶響,還有女人撕心裂肺的慘叫。眾人正一心一意等她回應,因此安靜得很,猛然間被唬得魂飛天外。
她皺眉,也顧不上那茫然無措的少卿,三步兩步下了摘星台。樓下的渡蓮舫前早早有宮人跪成了一圈,埋著頭捂著嘴哭出聲來。
地上血肉模糊的一灘,卻是她長姐和瑞公主長孫婠六歲的女兒城陶郡主,早沒了氣。
長孫姒撩起了透額羅,奔過去俯下身子便要抱孩子,後頭便有人責罵,“住手,長孫姒!你放開她,你滾開,滾開,不要碰她!”
圍攏的人讓出空蕩蕩的一條路,長孫婠石榴紅的披帛掉在地上,蜿蜒如蛇;雍容驕矜的模樣煙消雲散,哭花了臉,儀態全無,撲過來重重地撞開了長孫姒,從她手裏奪過了城陶嚎啕大哭,“滾,誰也不要碰她!我的孩子,孩子,啊——”
聞信的宮人三三兩兩往樓下聚攏,誰也不曾說話,大喜的日子裏出了這趟差事,一時間麵麵相覷,手足無措。
她點手喚過來在摘星閣伺候的半臂青衣的宮娥,“把伺候城陶郡主的夫人嬤嬤帶過來。”
長孫婠壓根兒不領情,一手抱著血肉模糊的孩子,剖心挖肝地嚎,句句啼血,含芒帶刃,“長孫姒,都是你,做什麼善心模樣。城陶是看著你身邊跟著的白貓非要去捉,才從摘星閣上摔下來,如今卻在這裏裝好人?煞星,合該你阿娘扔了你,報應報應……”
喜神護佑的新娘成了凶手,長孫姒不明所以:“阿姐,三郎最是厭惡白貓,這個你不是不曉得。我今日大婚,何嚐有時間去找什麼貓?”
“閉嘴……”她拔高了嗓音,一把扭過城陶血淋淋的臉,“你看看她,還敢信口雌黃?本宮定是要參奏一本,叫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