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舟度亡(三)(2 / 2)

庭院裏的桂樹下圍了一圈燈籠,當中擱了一張八尺來長的竹板,上麵躺著具屍首,通身夜行衣,麵色烏青,口吐黑血;旁邊還放著箭筒和彎弓,兩個仵作一站一蹲。

見了眾人進來,先到王進維跟前行了禮,接著道:“三十歲左右,男某屍,身長七尺五寸,無外傷,無表明身份之物;被抓拒捕,吞藥而亡,初判為川烏丸。”

煙官扶著長孫姒臨進屋轉過頭來插了一句嘴,“喲,川烏?非得要找這種痛苦的死法,這位郎君可真是條漢子。”

滕越把阿岩安置在了廂房裏,站在門口,抱著劍瞧熱鬧。聽她之言,掉過視線來一陣冷笑,唬得煙官一縮脖子老老實實進屋去了。長孫姒瞧了他一眼,滕越這才扭過頭去。

用過了晚膳,一行人坐在二堂裏麵麵相覷,滕越似乎無意參與,安穩地坐在阿岩的屋子前拿帕子拭劍。

各自的腦子裏都有盤算,明了的模糊的,都像一團亂麻,不知從何處說起。

晚風急切,略過瓦當順著瓦楞往屋子裏鑽,連枝燭台上的燭光被滅了幾支,明暗交替,長孫姒這才回過神來,“挨著個說,王侍郎和魏京兆查全安,可有何收獲?”

王進維同魏綽互望了一眼,道:“全安身上那根銀針,自腦後玉枕穴而出;銀針入玉枕,確實可叫人暈眩,若是全安因此落入湖中溺死,也算說得通。臣等出回舟台,就看見滕郎君從湖裏撈個人上岸,當時隻有全安在曲橋之上,何人何時用銀針刺他,無從知曉。臣等問過高府仆從,全安平日待人接物極其惡劣,他死了也沒人叫屈。高顯說他是應和十七年入府,荊州山陽人,家中無親,初來脾氣極其溫和,隻是後來病了一場,脾氣古怪起來。還有就是小凡死因,魏京兆問詢結果是剪刀,臣查驗屍首是匕首,出入頗大。”

趙克承接話道:“我這裏正好佐證王侍郎,全安二十年大病了一場之後就變得暴躁,媚上欺下,苛待仆從,就連高顯收留的流民,手腳慢了一些他都要教訓。好些人親眼看見全安打阿岩和小凡兩個孩子,有個叫阿蕪的侍女,告到高顯跟前,事後被全安活活打死了。另外,今日在別院看到個往高府北門來去的青衣人影,沒人看見,也找不到蹤跡;事發的那段時辰,侍女各自都在別院裏忙碌,也能為彼此作證。”

魏綽道:“別院的後頭有一排廂房,高顯收留的災民都住在那裏;多數是患病的,病愈又無家可歸的都到莊子上幫傭。高顯說,生怕流言蜚語打擾何錢氏,這才在前頭辟了屋子出來供她靜養。他們都是全安在約束,按時上下工,何錢氏一家在最東的一間,屋裏就幾件衣衫和桌椅床榻。小凡死的地方離那不遠的一處假山旁,日子久了,沒留下什麼東西。”

王進維皺眉,思索了半晌才道:“有沒有這種可能,全安失手打死了小凡,嫁禍到阿岩身上來洗清罪責?”

魏綽不讚同,“捕風捉影,無憑無據之事如何立得住腳?”

“我又沒說一定,你……”

長孫姒擺擺手,“先別忙著爭執,各抒己見罷了。我今日和南統領一道去見了阿岩的娘,沒有真憑實據,隻是有幾樁怪事說出來給眾位聽聽。第一,阿岩的娘對他的態度,聽說阿岩要見她,據侍女四夏描述,卻恨不得殺了他。”

魏綽不以為然,“一個孩子殺了另一個孩子,做娘親的痛心疾首也實屬正常。”

長孫姒看他一眼,笑道:“我說個極不妥帖的引子,”她轉向王進維道:“眾位都知道王侍郎養了兩隻黃鸝,愛如性命。可如果一日,其中一隻被另一隻咬死了,請問王侍郎,你會把剩下的一隻殺了嗎?”

王進維搖搖頭,“不會,大晉也不過就這麼兩隻黑色的,死了一個就剩了一個,哪能輕易殺了?”

魏綽明白過來長孫姒的意思,冷笑道:“一隻鳥,哪能和人相提並論,公主未免玩笑了。”

南錚瞧他一眼道:“一隻鳥珍惜如此,阿岩怎麼說也是何錢氏的孩子,即便恨之入骨,十一年的養育慈愛哪能割舍?”

長孫姒笑眯眯地點頭,“南統領說的是呢,她一不問阿岩身在在何處二不問生死怎樣。口口聲聲都是阿岩如何作孽,生無可戀;即便恨,三五日便能一點疼愛都沒有了嗎?還有,就是王侍郎和魏京兆所說匕首和剪刀的問題,何錢氏說她看見的是小凡肚子上插著一把匕首。”

煙官很是驚訝,“不對啊,婢子和趙克承特意詢問侍女,她們也說是剪刀,還說何錢氏瘋魔了,總愛說些有的沒的。”

王進維和魏綽互看了一眼,疑雲叢生,就聽長孫姒接著道:“有人看見的匕首,有人看見的剪刀,這是第二樁怪事;還有第三件,據阿岩說,何錢氏有昏眼症,天黑前必然得趕回住處,可何錢氏卻告訴我她晚上才能回去照顧孩子,總有一個在說謊。三樁怪事,何錢氏在遮掩什麼,或者說,她這個人根本就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