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入了夜,中瓦裏的柘枝伎才停了紫羅衫珠玉錦,腰身一轉就抱著龜茲琵琶風情萬種地唱一曲善善摩尼。
對麵五間莊裏的跑堂也不甘示弱,汗巾子一搭,說起軼事來當真令人拍案!
“……京城裏日日都有稀罕事,今日排在首位的,眾位可知是哪一件?”他眉飛色舞,挨著個地倒了酒,吊足了胃口才神秘兮兮地道:“就是,和嘉公主,終於有人肯娶了!”
話音剛落就有人搖頭歎道:“和嘉公主,可是那個不守婦道,迷戀男寵的長孫姒?竟然有人肯娶她,嘖嘖!”
“這位爺您有眼光,”小二笑眯眯地挪到他跟前倒了一杯酒,討來一份賞錢,喜上眉梢,“聖人下旨,和嘉駙馬正是國子監慕祭酒的小郎君,中書舍人慕璟!”
“哎,不對啊,我聽說這位風流倜儻的慕郎君不是有個心上人,叫,叫蘇什麼來著?”
小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連連歎息,“您說的是蘇慎彤蘇娘子,戶部尚書蘇長庚家的獨女,吏部司封女官,才情一流,十歲一首《蘭燼賦》聞名京城。月老不開眼,一樁好姻緣被那母夜叉破壞嘍,可歎一對璧人!”
除卻窗邊有對清貴公子埋頭苦吃充耳不聞外,滿堂唏噓!
又有人好奇問:“母夜叉?難不成堂堂帝女長得其貌不揚,小二哥可不要蒙我們這些歇腳的!”
“小的哪敢蒙您,”他陪個笑,作揖又道:“說來也怪,長孫姒的母親穆貴妃出身關隴李氏,當年豔冠京城。長孫姒卻是一副夜叉貌,性格凶惡。府中男寵過百,貪心不足,還要求聖人月月賞賜。不過這也正常,據說她在關隴長大,穆貴妃入宮時她都六七歲了,打小驕奢頑劣,左不過先皇疼愛卻有加,誰知道是不是……哎哎哎,掌櫃的,您老手可輕點,小的耳朵根子都要升了天——“
掌櫃的四十來歲,堆著滿臉諂媚的笑進來,揪住了巧舌如簧的小二往外走,弓著腰連連賠罪,“對不住各位爺,新來的崽子不懂事,胡言亂語諸位多擔待,慢用慢用!”
一手揪了那呲牙咧嘴的小二邊往外走便數落,“你他奶奶的活膩歪了,糊了豬油蒙了心,缺心少肺的敗家玩意……”
拎到樓道口左右無人,才在一通喧鬧裏壓低了聲音教訓:“你哪處不得勁兒作死?窗戶口坐的兩個郎君,貴客!睜大你的狗眼瞧清楚那位領口繡夔紋的,禁軍上十二衛的人。上十二衛的統領南錚那是閻王,羅刹,你說宮闈之事不怕死可別連累老子,還不快滾!”
那小二聽著名字,臉色煞白,被掌櫃的連拍了幾巴掌才跌跌撞撞下了樓找補三魂七魄去了。
窗邊的小郎君聽完了火急火燎地訓斥,這才擱下筷子,眉眼俱笑望著對麵的人,“閻王?羅刹?隻聽了名兒就能嚇破膽,南統領果真是驅邪鎮宅的不二選擇!”
對麵一隻修長淒白的手送上來一盞茶,茶斟七分,白瓷清貴,茶湯潤潔,人卻麵無表情,“凶惡夜叉,不守婦道,豈敢豈敢!”
長孫姒瞪他一眼,兩手撐著腮,伸長了脖子湊到茶杯口,吹開了浮沫小小地喝上一口,通體舒泰。她眯著眼睛品滋味,眼前的手這才飛快地撤了回去。
那人又不動彈了,玉白襴衫,鴉青褾襈外加一塊襆頭坐在火燭下當真似那角落裏的擺件,可貴在生得好看,教人怒火皆無。
“從開襟樓乞巧夜宴上逃出來,轉臉就遇上這麼精彩的事,”長孫姒瞟了一眼樓下郎情妾意的一對,“南統領功不可沒!”
國色天香的擺件金貴地開口,“讓公主親眼看著慕駙馬同心上的娘子恩愛,是仆的職責所在,不敢邀功!”
“……”
她似笑非笑,筷箸往茱萸赤貝上戳,“我看他們恩愛,看了五年,剛開始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如今……你看,我還能好好同你玩笑。”
他不語,看她眼珠骨碌碌地亂轉,插科打諢:“話說,他們一個月幽會五回,回回同你出來都能撞見,你是不是成心的?”
他不為所動,“地兒是您挑的!”
長孫姒翻個白眼,玳瑁灑金折扇從她手指間竄到了他腦門上,釘鉸裏的琉璃珠一滾便彈出個紅印子,“得了吧,你揣得什麼心思?趕明兒把我賣了還得謝你不成?”
“仆不敢——”
南錚雙手恭謹地遞回了扇子,“公主金貴,賣了也沒人敢買!”
“……你就缺德吧!”
長孫姒一腳踹過去,南錚也不見晃動兩下。她了無趣味,扒在窗台上遙遙地瞧慕璟和蘇慎彤,郎才女貌,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