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8、結局(1 / 3)

段庭淵翻了個身,伸手圈住坐在床邊的鄴勝安。把腦袋放在她腿上,耳朵貼著她已經挺起的肚子。緩緩道:“從小到大,爹娘雖然寵我。可家族裏並不認同我。除了爹娘,人人都覺得我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他們越是那樣想,我就越是要讓他們生氣。到了後來,家裏人遠遠見到我都繞著走。你是不一樣的。能遇上你是我一輩子的幸事。就是吧……”他伸出指頭,在鄴勝安的大肚子上無意識的畫著圈圈,歎道:“你長得實在太醜了,我這枝鮮花插在你身上真是有些委屈呢。你可要一心一意的對我才行。”

鄴勝安伸手撫上他如緞的墨發,卻沒有說話。

段庭淵不滿道:“真不知道這麼醜的女人,有什麼好?”聲音漸低,竟是就這樣睡著了。

看著他熟睡的容顏,鄴勝安沒來由覺得心驚。恍惚間仿佛看見清絕俊美的男子靠在自己懷中,在沉睡中沒了氣息。心頭一陣疼痛。她伸出手搭在段庭淵的頸側,感覺著他脈搏中強勁有力的跳動,暗暗舒了一口氣。

回到家的段庭淵,從內到外的放鬆下來。睡的仿佛一個孩子。鄴勝安後知後覺的打量起居的屋子。屋中的擺設很簡單。桌椅床凳沒有任何花紋,簾帳全部是淡綠的素色。已經是仲夏時節,蟬鳴從雪白的紗窗透進來。窗前花架上放著一盆不知名的花,墨綠的枝條簇擁著幾朵潔白的花朵,散發著沁人心脾的幽香。

鄴勝安覺得那花很眼熟。下意識的思索。忽然想起,不止一次在魏鵬程那裏看見過這種花。如今靜靜回想。魏鵬程其實是一個風雅的人。他寫的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精通音律,擅長詩賦。喜歡養花品茗。如果不是生逢亂世。他二人,一個是家道殷實的翩翩佳公子,一個清貧的鄉下土丫頭。終其一生都不會遇到一起。可既然遇到了一起,又怎麼能輕易的就忘懷了呢?

“小魏,你一個人還好嗎?”鄴勝安揪住胸口的衣襟,強自壓抑著胸中的疼痛。她強迫自己放緩呼吸,生怕驚醒沉睡中的段庭淵。她已經失去了魏鵬程,不能讓眼前的人再難過。

熟睡中的段庭淵,狀似無意的將圈著她腰身的手臂收緊。

這年深秋,鄴勝安生下了和段庭淵的第五個孩子。頭一次在婆家坐月子,才深深體會到什麼是後宅婦人過的日子。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加上丫頭婆子,鶯鶯燕燕,你來我往好不煩人。想起魏嬌容整日在後宅中穿梭,不由深深的替她心累。鄴勝安不知道的是,段家還是好的,最起碼清流世家,沒有太齷齪的事。段庭淵的母親護短,別人不敢惹她。段庭淵又沒有同胞的兄弟姐妹,已經算是很清靜了。

鄴勝安好不容易熬到滿月,覺得自己如果再不出去透透氣,很快就要瘋了。

段庭淵繼承了他爹無底線寵媳婦的脾性。毅然把幾個年幼的孩子留給爹媽,隻帶著繈褓中的小五出門散心去了。

走走停停到了柳州已經是次年二月。當看到城門上兩個鬥大的字‘柳州’時,鄴勝安望向懷抱著小五的段庭淵。段庭淵笑道:“我總是怕你和以前的那些人和事接觸,怕你又回到過去的日子,怕我抓不住你。可後來想想,我有五個孩子做牽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鄴勝安不由濕潤了眼眶:“謝謝。”

段庭淵歎道:“誰讓我這朵鮮花插在你身上了呢。你去吧,我和小五在悅來客棧等你。”說著又歎了一聲:“我怕我看見魏鵬程那張騷包的臉,忍不住想要把他砸了。”

鄴勝安跳下馬車,回頭望了一眼:“我很快回來。”轉身向著將軍祠而去。

魏鵬程的祠廟被魏家人打理的很好。隻是門楣上那塊‘梨花將軍祠’的匾額讓鄴勝安哭笑不得。她曾經因為別人叫魏鵬程‘梨花將軍’而大發雷霆,如今,這竟然成了對魏鵬程的敬稱。堂而皇之的掛在門楣上。

不斷的有男男女女從廟門進出。鄴勝安走上去,問守廟的魏家人:“那些都是什麼人?”

守廟的看問自己的是個麵色黑黃,麵貌普通的婦人。無不自豪道:“那些都是香客,特意來拜我家將軍的。”

鄴勝安心裏不由泛酸,道:“你們魏家出不起香火燈油錢嗎?”

守廟人聽她語氣不善,不悅道:“你這婦人怎麼說話的?哪裏就是我們魏家缺少燈油錢。是四裏八鄉的相親仰慕我家將軍,自發要來祭拜的。要是能得我家將軍保佑,那可是天大的幸事。”

鄴勝安心頭無名火起:“魏鵬程用得著不相幹的人去仰慕嗎?隻怕是你想要借著他的名頭斂財。你說出個數目來,我給你就是。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都趕走。”

“你這婦人,可是欺人太甚。”那守廟人不覺也聲高起來,叫道:“我家將軍又不是你的,你要祭拜我們歡迎,哪個貪圖你的香油錢?衝撞了我家將軍,會遭報應的。”

鄴勝安怒道:“我倒要看看,怎麼個報應法。”

守廟人不想和一個婦人糾纏,揮手道:“走走走,你不要在我們這裏。免得我家將軍看見動怒。”

二人爭執,早引來了香客。一上了年紀的婦人拉住鄴勝安的手臂,連聲道:“阿彌陀佛,可不該在將軍廟前說這樣不敬的話。梨花將軍可靈了。我兒媳婦嫁過來五六年肚子都沒動靜,去年來將軍祠求了求。沒多久就懷上了。前天添了個白胖的大小子。我就是來還原的。你對將軍不敬,衝撞了將軍。以後不管我們了可怎麼好。快去像將軍磕頭請罪。”

有一個人開腔,餘下的人頓時紛紛開口。有好言規勸的,也有言語尖酸的。亂紛紛,不由分說將鄴勝安擁進廟裏。

鄴勝安在香火繚繞中抬頭,當初她讓人掛的幔帳已經被束起。帷帽前的紗簾被掀起,露出了魏鵬程的金身。魏鵬程文當武職,雖然追封為車騎將軍,但是金身塑得是半臂金甲。內裏是闊袖儒衫,左手還拿著一卷書。麵容白膩,眉目清秀。雖然隻有五分像,可不難看出生前是個高挑俊美的男子。

一時間,鄴勝安的胸口仿佛壓了一塊巨石。喉間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那些圍繞在身邊亂七八糟的聲音仿佛一下子消失了。眼前隻剩下那尊塑像。恍惚間好像魏鵬程活生生站在那裏,無言微笑。

鄴勝安被人壓著,強行跪倒在地上才回過神來。臉上冰涼一片,抬手一摸,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那些香客亂嚷嚷讓她磕頭。鄴勝安端正了身形,深深磕了下去。數年來壓抑的思念和悲痛在這一刻爆發。到了這時,她才明白。魏鵬程已經刻入骨髓,再長的歲月都無法磨滅。

憤懣的香客在鄴勝安的叩首中平靜下來。有人拉她道:“別磕了,心意到了,將軍不會怪罪你的。起來吧。”那些香客都是些平民百姓,沒有什麼壞心。見有人拉她又紛紛上前勸她。

那守廟人隱約看出些異樣,擠上前道:“這位大嫂起來說話。”

鄴勝安壓抑著喉頭哽咽,擺手道:“莫要管我,讓我在這裏待一會兒。”

這時,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衝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彪須大漢,叫道:“少爺,不要亂跑。”這一聲十分洪亮。眾人紛紛回頭。隻見那少年身量頗高,生的膚色白淨,鼻梁挺直。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顧盼間仿佛有點點金芒閃爍。身上穿的的錦緞袍子,烏鴉鴉的墨發束起,帶著一頂紫金冠。

少年並沒有因為這麼多人看他而有絲毫拘束,走上前一副好奇的樣子。大約是想要看看這裏發生了什麼事。普通百姓對於這種非富即貴家的孩子,一向是懼怕多於恭敬的。下意識向兩邊讓開,閃出一條道。露出了跪在地上的鄴勝安。

少年看了一眼鄴勝安,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口音怪怪的。

彪須大漢上前拉他道:“少爺,回去吧。老爺會生氣的。”

少年固執的撇開他的手,走到鄴勝安身邊。蹲下身望著她問道:“你怎麼哭了?是他們欺負你嗎?告訴我,我替你教訓他們。”

鄴勝安抬頭,透過朦朧的淚眼看見一張帶著稚氣的臉。很陌生又很熟悉。莫名的感覺讓她下意識信任這個少年。說道:“你能讓他們都出去嗎?”

少年道:“這有什麼難得。”站起身衝著眾人喝道:“都出去。”

眾人一縮,有膽小的人已經悄悄往外走。

那大漢急得直搓手,卻顯然拿他沒辦法。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嗬斥:“奇兒,不許胡鬧。”

“奇兒?”鄴勝安一震,一把摸去目中淚水,詫異的望向那個少年。少年卻向門口方向道:“我在行俠仗義。哪有胡鬧?”顯然並不怕那個嗬斥自己的人。

鄴勝安下意識回頭,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錦衣男子逆著光走進來。雖然看不清相貌卻也知道那是誰。身後似乎還跟著帶著武器的侍衛。那些進香的小老百姓哪見過這種陣仗,早溜得一幹二淨。隻剩下守廟的人,硬著頭皮道:“這是我們魏家的家祠。”

土木不脫笑道:“不要驚慌,我隻是來找我那個被寵壞的兒子。”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溫言道:“好孩子,不要亂跑。中原大得很。萬一走丟了可不得了。”語氣仿佛是哄四五歲的幼兒。

少年道:“我已經長大了,怎麼會丟?”

土木不脫搖頭一笑,走過來牽少年的手。目光無意間掃到神台上的塑像,不由‘咦’了一聲。望著塑像問道:“你家將軍叫什麼名字?”

守廟人道:“我家將軍諱鵬程。”

土木不脫道:“可是姓魏?”

守廟人點頭:“正是。”

土木不脫道:“難怪我覺得眼熟。”轉頭接著望著塑像,自言自語道:“沒想到,你我再見已經陰陽兩隔了。“自始至終沒有往地上跪著的鄴勝安處往上一眼,就仿佛根本沒有那個大活人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