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後記 出於重逢的渴望!
後記 出於重逢的渴望
七月暑季,浙江杭州。
因作家代表大會,鬧哄哄中與作家麥家先生不期而遇。寒暄之際,不知怎麼提到了援藏,麥家若有觸動,追問我:“哪一年援藏?”我答:“全國首批,一九九五到一九九八。藏北。”麥家說:“我在藏北的查龍電站,援藏三年。”“哪一年?”“一九九三年開始。”對答完畢,我們相視而笑。我更是脫口而出:“哎呀,你還是我的援藏‘大哥’呢?”言出有因,所謂“援藏大哥”簡直是一種精神致敬。外人不會知道,二十年前的藏北,還沒有供電,直到我們進藏第二年,查龍電站才正式投產。直到二十世紀的九十年代,藏地的牧民才告別了祖祖輩輩使用的酥油燈。
稠人廣眾,有了援藏,卻瞬間拉近了我跟麥家的距離。一時間,我感到他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更親切了。這是什麼道理?對於外人而言,援藏,某種程度上是無法形容、無法命名、不可名狀的主題——即便是我們的記憶組詩,也不過是為那些遁隱的長篇提供類似的仿製品,所以我說“可以尋找,但無法抵達”,最傑出的文字也有言語道斷的時候,文字無法替代真實的那一幕。隻因為,你不在其中。可以想見,久聞著名作家麥家和巧遇援藏兄弟麥家,於我而言,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意義。
話說無巧不成書,那麼與“兄弟”麥家的意外相遇,恰是成書多遇巧。出於共同的記憶,我提及正在出版流程中的這本書,希望麥家給予指導,可否作個序?頗有些邀聚同人參與懷舊的意思。起初,麥家在七月十一日的短信中婉謝了作序的邀請,隻是讓我作品出版後惠贈一冊存為留念。我以為此頁揭過,不必再提,未料短短三天之後,意外收到他發來的郵件:“國雲兄好,書稿看了,寫得好!興之所至,記錄了感受,你要作序用也不妨。”序言的這幾句話讓我尤其動容:“逝去的時光,沉睡的記憶,久違的老友……一切的過往,逐漸呈現在我眼前。我感激這樣的相逢!”
我感激這樣的相逢。我喜歡麥家先生的這種一語雙關。
我又何嚐不感激這樣的相逢?二〇一一年底,西藏自治區原書記封克達,以九十歲高齡出版了《西藏往事回眸》一書,題贈“請張國雲同誌指正!”讓我感懷不已甚於受寵若驚,或許是援藏知交,封老對我勉勵有加,囑咐我要多寫一點關於西藏的文字。與其說這是他對我的期盼,不如說是他對西藏的熱愛。是的,青藏高原,雪域聖地,注定會在他的生活中注入一種嶄新的美的形象,這個形象強化了他自己的感情。我相信,封老的用心用情,在於眷戀那逝去的歲月,那人那事,令他無法割舍。而我利用工餘時間斷斷續續地動筆,表麵上看是出於對老領導囑咐的回應,雖然我心中的西藏,與老一輩革命家眼中的西藏不可同日而語。然而深層的根源,我相信是一致的。我們情係藏地,回憶既往,實是出於重逢的渴望。
然而,得心未必同應手。遙念同一個藍天雪山,如何去書寫我心中的西藏,真情之外,關乎技法。為此,我曾糾結了很長一段時間。去年底,我到台灣。借拜訪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先生之機,向他贈送了我剛出版的《水流雲在——微博版“富春山居圖”》一書。連戰先生欣然為拙著題簽“夢裏富春”,意猶未了,又跟我討論起文學,他說他特別推崇人文與自然一體的作品。受連戰先生的點拔,自然聯想到台灣作家龍應台的作品,都給了我很大啟發。回來後,我試寫了兩章,給出版社和朋友、還有我的女兒試讀,收到意外的反響。
於是,我就放手大膽寫了起來!於是,我寫著寫著,發現這些不斷延伸的文字,它不止於輔助完成往事的追念,它本身就是一份生命的酬謝。青藏,青藏,隨著篇幅的逐漸鋪展,我感到自己找到了一處靈魂的歸宿,它有如一片寧靜的托身之地,使你在苦惱中有所依傍,使你在躁動之際能夠享受片刻安寧。西藏的生命,流淌在我的血液之中,我用它的眼睛去體驗萬象更新的世界,用它的感官去抓住瞬息即逝的美景,用它的心靈去領略人生的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