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小說家的魔笛、隱身鬥篷(1 / 1)

序:小說家的魔笛、隱身鬥篷

趙誌明

1998年我開始寫小說,結果就是把所有筆下的故事徹底寫廢了,不複記起。我一直以為,也許裏麵就有一些很值得玩味的情節,但故事早產的災難猶如膠卷底片的曝光,不僅模糊隻餘輪廓,甚至一旦想要細辨心口就會隱隱作痛。2001年至2005年,是我寫作稍有心得的時間段,但也有十之六七的故事都是開了個頭就被撂在那裏,像爛尾樓一般讓人心塞,裏麵有幾篇是一直念念不忘的,因為其寫出來必是傑作的不知道哪裏來的自信導致它不得見天日。2005年我來到北京,其間有八年時間我幾乎沒寫下任何東西,如果寫作是場戰爭的話,我隻能是一敗塗地的那一方。2013年我終於忍不住重新開始寫小說,暫不論效果如何,內心倒是定性很多,而且又有了諸多想法激蕩不已。

這是一本小說集的序言,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怎麼寫自序,是要問自己為什麼寫小說嗎?是要問自己究竟想寫什麼樣的小說嗎?這固然是老生常談,而且我私下以為,這是一個小說家早就應該深思熟慮的問題,是寫作之初就應該搞定的問題,更何況一個小說家多談這些也著實無益。至於小說的師承技巧諸如此類,也是和讀者毫無幹係,最好少提,不提更佳。一個小說家寫了一些小說,然後能夠付梓成書,這是小說家的幸運,除了白紙黑字,我覺得實在沒有什麼說的。再之後被一些讀者看到,或褒或貶,無可厚非,然則小說家也應該感到慶幸,此外無他。

正因為如此,為了寫一篇差強人意的自序,我又翻看了所選篇目的小說,倒讓我看出一些端倪,算得上自有意思。比如說,這部小說集的一大特點,竟然恬不知恥地涵蓋了1998年至2015年,差不多可以一觀我小說的全貌,豈不應了一句俗語,雞毛綁在柱子上——好大的撣子。當然,也不全然是,說不定是掃帚呢,權當是我敝帚自珍之詞了。比如《兩隻鴨子,一公一母》和《一根火柴》是我大學時寫的,當時留下的作品寥寥無幾;《我們的懦弱我們的性》寫於大學畢業後;《四件套》《侏儒的心》《石中蜈蚣》寫於2013年;最近的小說則是《廣場眼》《昔人已乘鯉魚去》等。

粗翻這些小說,涉及的內容很“雜”,很像一盤大雜燴。巧的是,作為一個南方人,從小我就一直喜歡一道名菜“炒大雜燴”,其實這是最不入流的,上不得喜宴台麵,不過是把各種殘羹剩菜倒在一起回鍋炒熱而已,看上去“色相”非常不好,但香味兩全,很是下飯。中國小說自古以來難登大雅之堂,隻供人們茶餘飯後消遣,也類似“大雜燴”。這又算是我的敝帚自珍之詞,厚著臉皮往自己臉上撲金抹粉。

我平時喜歡看傳奇誌怪類的小說,久而久之受其影響形成頑疾。舉個我最想舉的例子。在明清筆記小說中,經常有些奇人道士施展幻術,或剪紙為馬,或撒豆成兵,可以讓螞蟻行軍打仗,也可以讓泥人登台唱戲,絕對讓人歎為觀止。我一直渴望遇上這些家夥,磕頭拜師,學成之後四海為家,憑手藝混碗飯吃,做不成大爺,也不自怨自艾,足以自得其樂。

小說家不就是像這些人嗎,利用幻術讓真的像假的,讓假的像真的。正所謂“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這是我的一點拙見。每個小說家都有自己的一套絕活,屬於不傳之秘,輕易不示於人,但是,在他們表演的時候,也真是不遺餘力,這一點倒是敬請大可放心。小說家就是字斟句酌,外加謀篇布局,舍此無他,不惜撚斷胡須,拔光頭發,苦心孤詣想要表演一個節目,誰也不想被人喝倒彩,都想著點擊量、讚賞和影響力呢。

但是,有沒有比較簡單的方法判斷一個小說家的類別和級數呢?祖師爺爺告訴我:擁有魔笛的小說家是主觀派,擁有隱身鬥篷的小說家是客觀派。主觀派小說家通過吹魔笛,召喚出各種人和物,級數越高的召喚出的越豐富。客觀派小說家往往披著隱身鬥篷,和被主觀派小說家召喚出來的人和物混雜在一起,級數越高的越惟妙惟肖。雙方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也都能各自達成目標不斷升級。不過,如果有這樣的小說家,不僅擁有魔笛,也擁有隱身鬥篷,那會發生什麼呢?

想想看(即使你不是小說家,也不屑成為小說家),在吹響魔笛後,又飛快地披上隱身鬥篷,就好比你剛發出指令,然後你自己又接受了這個指令,這是不是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