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節 天倫窩巢
夏天來了，村西原來的天溝堤壩變成了筆直的水泥路，泡桐樹換成了挺拔的白楊，綠葉嘩嘩的樹上知了在輪番進行著歌噓對唱。
半年後的一天中午，一輛頂掛“TAXI”字樣的藍色轎車停在了甄皇村南首的簡易水泥路上，車上緩緩走下一個壯年男子。他手中提著一個深色口袋，上身穿灰色西服，下身著一條藏青色長褲，把身體襯托得筆挺有形。他已經有少數白發，但從整體狀態上看依舊精神。村民漸漸湧來，有的人已經看出來，這就是前不久帶隊來勘查現場的公安局副局長。
“三寶！”他話一出口，似乎覺得不對，忙改口：“你瞧我這張嘴不少債，喊習慣了呀，變不過來了。王局長，你怎麼回來了，這裏又沒發生案件？”一位靠路較近的步履蹣跚的老人拄著拐杖，對王三寶顫顫巍巍地說。
“噢，羅叔，還是喊我名字親，更何況我退休了，想回來看看，最近羅鵬回來沒有？”王三寶一副輕鬆的樣子，能看出來，他真的沒有了任何負擔。
“前段時間鵬兒回來就過了半天，忙得像掏火一樣，沒打盹又回去了。聽說他也快退了，領導讓他多帶幾個剛好分來的年輕人。不過，他再忙也不到你忙，你是要天天到處跑的，退下來賦閑就好了。”老人家很識大體。
“羅叔，你講得對，老是自然規律，一切都會讓位於新生的東西，人也一樣，不過羅叔你還硬朗著呢！”王三寶臉上布滿笑容。
“嗨，好啥？就要入土的人了，活不了幾天了。不過，這輩子我生活得很舒心，孩子懂事，家庭平安，順順溜溜的，我知足了。哎，你爺的身體真怪好，畢竟他年輕時習武，造就了一副好身板，你看‘說曹操，曹操到’。”他歪頭看著旁邊的一位老人說。
“我爺，你也來了，我正準備回家哩！”王三寶跟他父親招呼。三寶父親點頭笑著，對兒子的到來顯得滿心歡喜。他身後圍滿了老老少少一大幫人。王三寶不停地點頭致意。忽然他看到人群中間一個有些年紀的女人，兩手分別拉著一名男孩和女孩，身邊還靠著幾個年齡相仿的孩子。這是他最想見的一個人，他看了她一眼，就忙把視線轉移到別處。甄榮也隻看了他一眼，就低下頭去。
王三寶的眼光慢慢地射向了遠處，那裏有當年他們“挑兵”和“撂火把”玩大仗的地方，今非昔比，物是人非，他心中湧起一種感慨，同時滋生滿足和欣慰。雖然他們都老了，畢竟往昔的孩提記憶永恒地駐紮在靈魂深處。對尋常人來說無非兩種狀態：年輕時活在青春追夢中，年老後沉浸在回憶裏，總體無憾，唯一失落的是他沒有後代來傳承他曾經的美好……突然他收回的眼神從甄榮身邊發現了什麼，迷離的眼睛頃刻落滿驚喜……正好有人招呼他，他的思緒又回到父老鄉親之間，他再次和大家熱火地攀談起來。不知過了多久，王三寶母親蔫不唧地過來喊他，大家終於在一片寒暄聲中漸漸散了。
入夜，所有來王三寶家聊天的人都走了，隻剩下他坐在父親的麵前。爺倆繼續拉著閑話，突然王三寶說：“我爺，我有件大事想征求一下你老人家的意見。”他覺得事情唐突，就以很委婉的口氣向著父親說。老人也覺得奇怪，兒子怎麼會這時候提出似乎年輕人才有的話題。
“我這次不打算走了，在家建一所留守孩子家園。”王三寶平靜地點題。
“你在城裏生活得好好的，來老家這破地方有什麼意思？”老人家頓時有些來氣。
“你別生氣，我不是和你商量嗎？”三寶語氣和緩輕微。“你是國家幹部，又是堂堂的公安局領導，吃住由國家供養者，躲在這窮鄉僻壤的幹啥？來家轉轉就可以了。”老人家火氣還在上躥。“我爺，您這老眼光要變了，現在搞新農村建設，中央惠農政策一個接一個，城鄉差別越來越小，你不覺得生活條件比以前好多了嗎？”三寶對父親笑著，在柔弱的燈光下，還像當年父親眼中的毛孩子。
“我不管這麼多，你不能在家住，人家會降低看你的眼光。再說你又沒什麼大事，在家沒用。誰家的孩子誰個管，用不著別人操心。”老人很固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