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殺人(3)(1 / 1)

死人,李迎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但親手殺人,卻是第一次。將死的那人,還沒死,正他麵前,痛苦的掙紮著,扭曲著,嘴巴努力的張大著,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眼睛裏生命的最後一點氣息正逐漸化去。

在八十年代,槍斃是執行死刑的唯一方式。每年全國嚴打的時候,城裏都會有公審大會,在城裏的燈光球場搭個平台,後麵坐著一排“正義凜然”的公檢法領導班子成員,一些五花大綁的,罪大惡極,後麵插著牌子的的犯事之徒,在台前一字排開,耷拉著頭,貼著白紙的牌子上麵用大大的毛筆字清清楚楚的寫“殺人犯某某某”,“強奸犯某某某”,“搶劫犯某某某”,“貪汙犯某某某”,“詐騙犯某某某”,林林總總,令人眼花繚亂。球場裏麵,人山人海,喜慶的人們像過節一樣,臉上洋溢著莫名的興奮,一律探長了脖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不時跟擠在身邊的人大聲議論著,“這個該死,那個也該死,”然後狠狠的往地上吐上一口痰,盡管十有八九是吐在別人的衣服或者鞋之上,但沒有人會去留意的,大家都伸長了耳朵,睜大了眼睛,等著大喇叭傳來最後一句,“公審完畢,押往刑場,執行槍決。”球場立刻沸騰了起來,歡呼聲,掌聲,不絕於耳。

死刑犯們,當地人又稱之為“打把鬼”,接著被押上了一輛新解放牌大貨車的敞篷車廂,分成兩排,麵向外站著。車廂兩邊站著麵無表情,全副武裝,筆直的武警戰士。車子開動,緩慢駛出球場,後麵跟著壯觀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花花綠綠。解放車,並不直接開往靶場,而是先在城裏轉一圈,好讓沒能擠進球場的街坊鄰居也能湊湊熱鬧。車子,開到那裏,那裏就群清洶湧,孩子們奔走相告,“歡樂”的氣氛感染了整座城市。

解放車在這“歡樂”的海洋中,遊街完畢,車子上載著了豐收的“果實”,爛香蕉,爛蘋果,臭雞蛋,破鞋子,甚至會有幾塊石頭瓦片,開始往東郊方向開去,車上的“打把鬼”,像泄了氣的球,無一例外,都是癟著的,麵如死灰,與車廂兩邊站的筆直,精神抖抖的,臉上還帶著點稚氣的武警戰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車子,這是要開往靶場了,此時的人群,不再跟著車子了,紛紛坐上五花八門的交通工具,自行車,三輪車,或者是麵包車,而是紛紛向靶場方向趕去,隻有先到靶場的人,才能在“打把場”邊上的山頭上找到好位置,目睹槍斃的全過程,這樣回去以後,才更有“顯耀”的資本。

當地人口裏的“打把場”指的是執行槍斃的地方,位於東郊的一個小山丘裏,小山丘中間已被挖空,盡頭平整出一塊20米寬,50米長的空地,形成一個長長的凹形,凹形的兩側,就是看打把的最佳位置。往往,在解放車來到靶場之前,凹形兩邊已經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後來的人,隻能站在其山頭上或者是外麵的那條公路遠遠看著,懊悔著自己怎麼沒早點過來搶位置。

還在讀小學的李迎,和那幫部隊大院的孩子,一般是不會去球場看公審的,他們早早來到“打把場”邊上的山頭。這裏可以將整個“打把”場盡收眼底,隻有這裏才能以最“高清”的形式看到公審的高潮:“打把。”

死刑犯們被押下車,被武警戰士,推到“打把場”盡頭,依舊是一字排開,麵向裏麵,跪下,牌子摘下。負責執行槍決的武警,這時會由另外一輛車子裏麵鑽出來,頭上戴著頭盔或者是口罩,手裏提著八一杠,一對一,麵對著死刑犯,一字排開。這些都是當地武警中隊百裏挑一的神槍手。“打把”場附近的圍觀者,一律屏住了呼吸,緊張的等待著,不時的用手擦著臉,脖子上上冒出的汗。

“預備,”負責執行槍斃的武警戰士,動作劃一的上膛,開保險,舉槍,瞄準。

“射擊”,口令之後,槍聲響起,裏頭跪著的犯人,一起應聲向前倒下。一片寂靜以後,邊上的人群,爆發出一陣陣熱烈的掌聲,“打吧”在高潮中結束。

但,並不是,所有犯人都是一槍斃命的,神槍手也有失準頭的時候。李迎,一生都不會忘記,兒時,親眼目睹的一個場景:一個死刑犯,第一槍沒能被打在要害上,倒下了沒死,躺在地上痛苦的嚎叫著,掙紮著,像被截成幾節的蚯蚓的一段那樣,地上蠕動著,驚慌失措的武警戰士,接著練開了兩槍,都沒打在要害上,讓那可憐的犯人,掙紮的更厲害,叫的更大聲,直到第四槍才把那痛苦的生命給結束了。

當然了,在那個“文明”,“開放”的年代,是不會再有人上去,拿饅頭蘸了鮮血,回去當藥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