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安守故土,但無論他們走到哪裏,身在何處,童年、親人和故鄉仍然在離他們最近的
地方,陪伴他們,注視他們,附著在他們身
上,悄然無聲卻又無處不在。現在,
作為他們中的一員,她什麼都不會回避了。她已完全清楚,真正的自由就是在回憶中正視
現
實,接受雙重的責任。
她又有了一點寫作的衝動,不那麼強烈,但很誘惑。不過她不想馬上動筆,因為她覺得在這
新年到來之際,在這空無一人的偌大的房子裏,她還有更多思考的餘地。
正月初三,天氣大好。她正坐在陽台上看書,突然傳來砰砰的敲門聲。是
康誌剛還是白雪回來了?她一陣狂喜,打開門,門前赫然立著一個肥胖的身
影。富貴,她吃了一驚,怎麼是你?
是我,大姐。富貴聲音響亮地說。他伸著脖子朝屋裏張了張,姐夫不在家
啊?然後吸了一下通紅的鼻子,拎著行李一步跨進門來。
為什麼不提前打個電話?
大姐什麼時候給過我電話號碼了?我給二姐打了,她說去車站接我,我在
站台上沒看到她,所以就直接上你們家來了。
你怎麼認得這地方?
很簡單嘛,打個出租車,報一下大姐夫給的地址,“呼”一下就到了。他笑起來,你當我是
笨蛋哪。這一句話的口氣像極了白雪,田園心裏咯噔一下,趕緊
招呼弟弟喝水。
吃飯了嗎?一個人出門爸媽怎麼放心?
是不放心,說要送我,也太小看我了。我嫌他們丟人,沒讓送,他們拿我
沒辦法,隻好由著我。
姐這就帶你出去玩,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大姐不用客氣,我這次不是來玩的,我是來打工的。
打工?田園又吃了一驚。
是啊,我媽說了,反正我讀書成績這麼差,考大學是沒指望的,不如早點出來
見見世麵,說不定將來可以像姐夫一樣成為有出息的人。
姐弟倆相互看了一眼,如同電影院裏一部片子剛剛散場,老觀眾
還沒回過神來,新觀眾就湧了進來,來不及回味的老觀眾和滿臉好奇的新觀眾
在走廊上相遇了。這使田園回想起她第一次走下火車看到高樓大廈時所感
到的驚奇。在弟弟眼裏,這個花花世界絢麗多彩,是天堂地帶——跟自己
此刻的心境相差甚遠。但這又有什麼關係?隻要生命在,勇氣在,誤解並非多麼可怕,自己
不就是從誤解一路走過來的,隻要不誤解太長時間,不誤解一輩子……田園不再多想,在弟弟身邊坐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身份證嗎?沒有身份證可打不了工。
有啊,托人加了三歲,滿十八了。
富貴說完,朝沙發上一屁股坐下去,不料沙發的彈性太足,用力過猛,踉蹌了一下。他嚇了一跳,為了掩飾緊張,趕忙拿起桌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機。電視裏的頻道太多,他一時拿不準看哪個台,不停地調換著,眼神專注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