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正盛寵蕭淑妃,今日不過依例上香,看望先帝嬪妃時,突見昔日才人,滿頭青絲變佛衣閭巾,貌美如花成憔悴支離,想起先父病重時刻的心心相印、患難相助,而今咫尺天涯,斯人獨憔悴,怎能不讓他淚流滿麵?
這是個柔軟的男人,雖然善忘,但並非薄情。
但是對於武則天,我們就很難說無意。
皇帝要來感業寺,她一定提前很久就知道了,這一年裏的寂寞與空度,蠶食著她的青春與壯誌,那些漫不經心的過去與些許生命閃光都付諸東流,對於這位激情多誌的尼姑來說,前麵沒有路。她不會真的信佛,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或者以後,佛永遠是她拿來用的工具,她隻信自己,可是荒誕的命運隻給她安排兩條路:死,或瘋。
突然想起《肖申克的救贖》裏的安迪,被誣入獄之後被同性戀的同伴看中,經常被圍堵淩辱。在監獄裏呆了20多年的瑞德看在眼裏,他說:“如果這種狀態持續下去,我不知道安迪會怎樣……”強大如安迪,如果不是遇到一個事件挽救了他,他也會崩潰。人,在命運麵前,就是這樣弱不禁風。
正在武則天要被歲月掩埋時,皇帝要來進香,她的機會終於來了。
設計後的“愛情”
機會,老天可以給,但是救贖,卻隻能自己給。
當她處心積慮地站在前排,望著從前欣賞甚至崇拜過自己的戀人,想起從前相互扶持的歲月,如今他是光芒萬丈的當今聖上,而自己,就要在這寂寞空洞的寺廟裏消弭無蹤嗎?淚水,突然奪眶而出,憔悴的麵龐梨花帶雨,越發楚楚動人,引得李治亦“潸然”。
《如意娘》那首詩,就是這個時候寫給李治的——恍惚中竟將紅色看成綠色,憔悴支離回憶過往,那曾經的恩愛與歡樂,那曾經的心心相印,都化作片片相思,如果你不信,開箱看看那石榴裙裏上的斑斑淚痕吧!
這符合武則天當時的心境,也符合當時武則天的用心。
太宗病重時,是李治需要她的安慰與支撐,她還帶著幾分庶母的矜持與尷尬,彼此之間顧忌太多,愛得痛苦且愛得內斂。現在則不同了,太宗死了,命運掌握在這個男人的手中,如今天上地下,她要救贖,先要得到這個男人。
因此“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為什麼要懷疑李治“不信”?
因為從前的曖昧裏,她的感情獨立而自然,矜持而內斂,李治是那個主動偎依者。現在,為了不瘋或不死,不被窒息,她必須主動出擊,因此她哭,她要證明給李治看,她非常愛他,她相思入骨,她把她的石榴裙都打濕了,她很可憐。
一份帶有心機和目的的愛情,往往更富有戲劇性和感染力,更能打動人。因為做戲的肯誇張,看戲的就更容易被感染。
上學的時候,一男生追同宿舍的一個女孩,追得可謂驚心動魄。女孩生日,他在宿舍樓前布下十幾米的布告條:“×××,我愛你!”並真的買了九千九百朵玫瑰送給這個女孩……女孩感動得淚流滿麵,當眾答應交往,並發下“愛你一輩子”之類的誓言……可是幾年之後,我們很遺憾地看到,佳偶變成了怨偶,男孩事業有成以後,出軌離婚,像扔抹布一樣地拋棄了女孩,女孩怎麼也不相信曾經那麼愛她的男人會薄情如此。其實,說穿了很簡單,在那些驚天動地的愛情秀背後,是一個現實又可怕的動機:女孩是北京人,親戚開一家公司,男孩需要留在北京,並需要一份工作——就這麼簡單。
人世間,至愛無聲!你爸媽一定是最愛你的人,但你見過他倆天天做深情狀,“孩子,我愛你,我愛你”嗎?
因為內心感情不足,才需要誇張來填補空虛,在那些戲劇性的愛情秀背後,隱含的,總是些很無奈很現實的功利動機——圈套。
但天下哪有不上感情當的癡男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