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得預防說夢話露了真相。因為他自稱是鄉下來的農民,不識字,自然不看報。茅盾兩次登報找他,哪會想到他邊報也不看呢。他也曾到出版左派書籍的書店去,希望遇到熟人,誰知第一次去,他就瞥見了托派王獨清,從此他就不敢再去書店了。為什麼不找鄭振鐸等人呢?茅盾不知道,“四·一二”以後,莫斯科的中國留學生隻知道國內不革命就是反革命,他也認為鄭振鐸等人都靠不住了。最後,他打算進工廠做工,心想在工人中間一定可以找到黨。他買好了工人服裝,天天穿上到一些工廠門外找機會進工廠,卻不料遇見了楊之華。這樣,他終於找到了黨組織。
後來,茅盾和沈澤民了解到,確實有一個李明揚師長,原來是李烈鈞的部下。現在這個李明揚師長,是有職無兵,蔣介石每月隻給他一點維持費。
沈澤憶回到上海不久,張琴秋把女兒瑪婭送進國際兒童院,與另一位女同誌結伴,經滿洲裏,也輾轉來到上海。她和澤民一起到茅盾家探望,未見到母親。茅盾告訴弟弟和弟媳:他1930年春回到上海後,下半年母親就遷回烏鎮定居,但每年必來上海過冬。並說他每年至少要回家鄉一次,或者接母親來上海,或者送老人家回烏鎮。茅盾還說,得到他要回上海的消息後,本想寫信報告母親,因一時找不到他,隻好暫時瞞著母親。過幾天,自己就要回烏鎮去接母親。
當沈澤民和張琴秋第二次來探望兄嫂時,茅盾已把老母從烏鎮接到上海過冬。母子見麵,陳愛珠一隻手拉著二兒子澤民,一隻手拉著二媳婦琴秋,喜淚盈眶,樂得合不上嘴。隻是聽說孫女瑪婭留在蘇聯了,她不能見到,臉上現出了不快。兒子、媳婦趕快勸慰,大孫女亞男和孫兒阿桑偎到她身旁,老人才又開顏歡笑。
這以後,沈澤民到中共中央宣傳部工作,張琴秋仍從事女工運動。
1931年4月底,沈澤民穿著西裝革履,張琴秋是旗袍燙發,來向母親兄嫂辭行,說他們要到鄂豫皖蘇區去工作。沈澤民告訴兄嫂,黨中央在1月間召開了六屆四中全會,中央現在的負責人是王明。目前黨在白區的活動十分困難,而蘇區的土地革命卻蓬勃發展,地區日益擴大。因此,3月間黨中央決定遷到蘇區去,一部分人到中央蘇區,另一部分人到鄂豫皖蘇區,其中有張國燾等人。他們在“五一”之後就動身。
“到了那裏就到了自由的天地,在自己的地區工作,將是何等的快活!我和琴秋可以十天幹一番啦!”
沈澤民夫婦的情緒高昂,對前景十分樂觀,對到蘇區去流露出由衷的歡喜。
陳愛珠看著二兒子、兒媳的穿著打扮,不放心地問大兒子茅盾:“德鴻,你看阿二、琴秋穿這種衣裳去那裏,敵人一看就會懷疑吧?”
還未等哥哥開口,沈澤民就笑著說:“媽,您放心!這套行頭是我們在上海的化裝,去蘇區要另換行頭的。”
那天,老母、茅盾夫婦和沈澤民、張琴秋互訴親情,互道珍重。他們哪裏想得到,這一別竟成為永訣!
1933年12月中旬的一天傍晚,茅盾接到魯迅派女傭人送來的一張便條,上麵寫道:“有一熟人從那邊來,欲見兄一麵,弟已代約明日午後二時於白俄咖啡館會晤。”
這個白俄咖啡館在北四川路底,大陸新村附近,比較幽靜,中國人光顧的不多,魯迅和茅盾等三兩個人要商量什麼,而對方又不便領到家中來的,常選在那裏會麵。
第天,茅盾準時來到咖啡館,見魯迅已在等待,就問是誰來了。魯迅說是成仿吾。他聽了感到愕然。心想:這個成仿吾,我和魯迅雖同他打過不少筆墨官司,卻從未見過麵,隻聽說他到蘇區去了。他怎麼會來找我?魯迅聽了他的問話,說:“不會錯的,他去找過內山,內山認得他;還有鄭伯奇也要來,他們是熟人。”
兩人正談時,鄭伯奇領著成仿吾來了。四個人互相作了介紹,一邊喝咖啡,一邊談了起來。
成仿吾說,他從鄂豫皖蘇區來,是到上海來治病的。他問魯迅能不能幫他找到黨方麵的朋友。魯迅說可以,來得正是時候,過幾天就不好辦了。於是記下了成仿吾的地址。成仿吾接著對茅盾說:“有個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令弟澤民在鄂豫皖蘇區病故了。”
“這不可能!”茅盾脫口叫道。
“那邊的環境太艱苦了,他的工作又十分繁重,他身體本來單薄,肺病就複發了。加上在那裏得了嚴重的瘧疾,在缺醫少藥又無營養的條件下,就支持不住了。”成仿吾說。
茅盾又問:“是哪一天?葬在哪裏?琴秋呢?”
成仿吾答:“11月20日,我離開的前一天晚上去世的,大概就地埋葬了。琴秋不在他身邊,她隨紅軍主力去路西了。”
他們黯然坐在那裏。待了一會兒,魯迅打破了壓抑的氣氛,站起身說:“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告辭了。”
茅盾也站起來向成仿吾告辭,和魯迅一起走出咖啡館,步行回家。
“令弟今年三十幾了?”魯迅問。
“虛歲三十三,比我小四歲。”茅盾答。
“啊,太年青了!”魯迅惋惜地說。
後來,茅盾從楊之華處了解到沈澤民病故的詳細經過。沈澤民和張琴秋到達鄂豫皖蘇區之後,沈澤民先是任中共鄂豫皖邊區中央分局委員,後來又任鄂豫皖蘇區省委書記,張琴秋在紅四方麵軍政治部工作。他們的工作都很出色。蔣介石在1933年6月,發動第五次“圍剿”,蘇區被割裂和侵占,紅軍遭到了極大的困難,主力部隊不得不化整為零,分散作戰。這時,沈澤民又得了嚴重的瘧疾,在頻繁的戰鬥中,每天吃飯都有困難,更談不上醫療了。而且蘇區與紅四軍方麵軍、與黨中央都失掉了聯係,為了重新建立與中央的指示,決定派成仿吾去上海找中央。11月初,他已吐血不已,仍堅持向中央寫報告。
就在寫完報告後的幾天,他吐血不止,與世長辭了。
“你弟弟臨終前,對戰友們說:‘同誌們,要以萬死的決心,實現黨的鬥爭方針的轉變,去爭取革命的勝利!’唉,他是戰鬥到最後一分鍾的啊!”楊之華還告訴茅盾:“澤民給黨中央寫的報告,是用藥水抄寫在一件襯衫上,由成仿吾穿上帶出來交給秋白的。秋白走時,已帶是澤民的報告,呈送給中央。”
想起自己是弟弟的入黨介紹人,如今弟弟卻在革命鬥爭中病故了,茅盾的悲痛猶如萬箭鑽心,眼淚禁不住潸潸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