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旦正發愁，明天兒子就要結婚了，自己的爹娘來不了家的話，顯得不圓滿，多不吉利啊。
老婆站在一邊，看老旦愁眉苦臉的，心裏明鏡似的，嘴張了幾張，猶豫半天，才開口：“要不，咱去把爹娘借回來？”
老旦兄弟二人，他是老大，有一個弟弟。十多年前，老旦和老婆因與爹娘發生嚴重口角，不再對爹娘盡贍養的義務。後來弟弟多次做工作無效，把他告上了法庭。判決後，他更生氣，和爹娘的關係搞得更僵了。這十多年來，爹娘一直生活在弟弟家。當地風俗，結婚要在婚禮進行中照全家福照片，至少要三世同堂，當然越多越好，否則就是人丁不旺的表現。
老婆見老旦好大一陣子仍不說話，就又說道：“咱去那家認個錯，說不定能行的！”
老旦狠狠地瞪她一眼：“哼，早知道……還不全怪你！”
“算了吧，你也好不哪裏去！”老婆直直地看著他，把他看得心發虛眼光躲了開去。
沒辦法，二人硬著頭皮來到弟弟家。弟弟幹活兒剛回來，爹娘正好也都在。老旦兩口子臉憋得通紅，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是老婆說出了正題：“大小子要結婚了，想請爹和娘回去……”
爹的臉一耷拉，把頭別向一邊，從側麵光看到他的胡子亂亂的。
娘撇撇嘴，小聲說道：“有用了。”
老旦試探著又說：“這些年，是我們不對……這個這個，這些年的贍養費用，我們也帶來了。”說著，從兜裏掏出厚厚的一遝錢來，遞給弟弟。
弟弟眼皮翻翻，沒接錢，轉向爹和娘：“爹啊娘啊，俺哥這回真要用著你們啦！”
爹轉過頭來，臉色鐵青，眼直勾勾的，好像沒聽明白怎麼回事。
弟弟說：“這麼多年了，就是爹和娘回去恐怕也待不慣了。再說了，回又怎麼個回法呢？”
尷尬了半天，老婆不自然地笑笑，開口說道：“要不這樣，俺們寫個借條，把爹和娘借用一天，大小子結完婚馬上還回來。以後的贍養費我們準時送來，比法院的判決多給一半。隻要爹娘願意，住在俺家也行。”
弟弟使勁兒抿了幾抿嘴唇，輕輕冷笑了：“法律意識增強了啊，還寫借條！也好，不然用完不還的話還真麻煩。贍養費法院判了都可以不執行，何況……”
老旦的臉上呈現出羞愧的樣子：“別說了，我寫。”
老旦真的拿出筆來，接過弟弟遞過來的紙條，寫道：“現借爹娘使用一天，用完馬上奉還。如到期不還，願意承擔一切後果。”看了幾遍，然後認真地簽上名，注上日期。
娘在一邊擦眼抹淚：“老頭子，你說咱們成什麼東西了，老大家要把咱借回去，還把咱們當人嗎？嗚嗚嗚，嗚嗚嗚……”
爹渾身顫抖，胡子撅得更頻繁了，嘴唇亂哆嗦，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點煙的手怎麼也伸不到煙鍋上。
第二天，婚禮如期進行了，在熱熱鬧鬧的氣氛裏，攝影師跑前跑後地為他們拍全家福照片：“哎，笑一笑，大家都笑一笑。”
攝影師把鏡頭對準眾人，前走走，後退退，就是不滿意：“不行，大喜事，都得笑啊。大爺大娘，你們娶孫子媳婦了，馬上抱上重孫了，應該高興啊。”
老旦和老婆同時扭頭看看爹娘，見他們站得很僵。自借回他們來，兩位老人就沒說過一句話。老旦站起來：“爹，娘，你們笑啊。”
還是不行，攝影師又出主意說：“大爺大娘，說咱們地裏長的茄子。大家那就別笑了，我喊一二三，咱們都說茄子，拍出來和笑一樣的。”
擺布了半天，攝影師在茄子聲中拍了很多次，後來苦笑著搖搖頭，走了。
幾天後，照片取回來了，一大摞花花綠綠的照片讓人很滿意。隻是全家福沒拍好，爹和娘滿臉苦相，在眾人的一片笑臉中，好似要哭的樣子。
老旦拿著照片又去找攝影師：“聽說可以修補，你給修補一下，讓他倆笑起來吧！”
攝影師連連搖頭：“什麼都可修補，就是人的笑容不能修補，因為真笑必定是發自內心的，人工無能為力。”
老旦沉思著，往家中走去。他感到自己的步子輕飄飄的，怎麼也踩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