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把二十多年前,豫中一個村莊裏一個小男孩和一隻狗的故事講述出來,呈現在你的麵前。當我寫下正文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男孩和狗的這個故事在我的心裏已經放了二十多年。

如果你有機會,如果有你興趣,請你打開一張中國任何一個縣級行政區的地圖,你會發現,原來中國有這麼多的村莊,那些鄉間小道將它們絲絲縷縷的連在一起,不能分割,它們密密麻麻就像晴朗夏日夜空中的星星。

在這星羅棋布的村子裏,有一個便是我兒時的村莊,在我兒時村莊的邊上便有一片竹林,在那片竹林裏,有一個小小的墳堆,那裏便埋葬著我的阿醜。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有一天我看到一部經典的電影——《天使愛美麗》,當那個盛著兒時心愛玩具的早已經被遺忘的小鐵盒時隔多年之後重新出現時,它的主人——那個已經雙鬢斑白,生活幾近麻木的老人在電話亭裏聲淚俱下,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希望。當時我想,阿醜之於我,不僅僅是那個小鐵盒吧。

2008年4月,我終於有機會重新回到我已經闊別多年的故鄉,當我興致勃勃地去看那片竹林的時候,映入我眼簾的卻隻是衰草連天。村子裏的許多青少年人竟然不知道有這片竹林的存在,而當我不解地去問那些老人的時候,他們隻是搖頭歎息,都讓村裏給賣了,老人們流著淚說道,那一刻,我心悵然。

我走進那枯黃連天的草地,可哪裏還有那個小小墳堆的影子?

如果你不覺得我囉嗦,那麼在二十多年後的今天,讓我把這個故事裏的人們和物們的生存狀態告訴你吧。

那片竹林。已經沒有了,它們在很久以前已經變成了一種叫錢的東西,那錢肯定也已經沒有了,人們為了賺錢是什麼事都可以做出來的,而賺錢的目的又是為了花掉它們,用以滿足自己的欲望。

我的父親和母親。年愈古稀,他們早已離開那個沒有了竹林的小山村,告別了他們熟悉的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

王嬸。上個世紀末死於心髒病,2008年我回家的時候,還路過了她的墳。那墳沒有什麼特別,和別的墳一模一樣,也是一個土堆。

劉百萬。屬於中國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人,他算“英明”,早早地就已經遷居去了澳大利亞,要不然如果在國內,他的命運我估計好不到哪裏去,和他一起富起來的人,除去又變成窮光蛋的,除去“落馬”的,除去進精神病院的,已經所剩不多了。

幹爹。幹爹是道上混的,“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這句話是一個電影裏的台詞,用在幹爹身上卻正好。我也不記得到底是哪一年,我離家很久以後,在一次給家裏打電話的時候,父親好像提起過幹爹。說他,那麼大的人了,卻跟一幫孩子去高速上飆車,迎頭正碰上一輛拉著鋼板的大貨車,幹爹的上半身留在了貨車的鋼板上,下半身卻被他衷愛的那輛德國進口摩托車帶出去近二百米。據開貨車的師父說,停在貨車鋼板上的幹爹的上半身還說了一句遺言:這下是真的完蛋了!

二姐。父母一共生過兩個女兒,大姐和二姐,大姐早夭,所以在故事裏我仍稱我這個唯一的姐姐為二姐。她現在過著金絲鳥一樣的生活,金絲鳥當然是要在金絲籠裏的,二姐對自己的生活還算滿意,她對於二姐夫的要求是,路邊的野花隨便采,隻要顧家就可以了。

賴三叔。失蹤之後,再沒有回來。

幹爹的女兒芳。據說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我們自那次分別之後,再也沒有見過。

花兒。村子裏的人怕王嬸在那邊孤單,所以可憐的花兒給王嬸殉了葬,在那邊的王嬸如果有知,應該非常滿意大家的這個決定。村子裏做出和實施這個辦法的人也是滿意的,讓王嬸在那邊念自己的好,也算給自己積了點陰德吧,盡管大家都不知道什麼是陰德。

村子邊上的那個土丘。和竹林一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養豬場,一年四季都散發著熏死人的臭氣。

竹林裏的那泓泉。不用說,也肯定已經沒有了,我甚至都懷疑這世界上有幾個人知道它存在過。

我。二十多年後寫下了這些文字。

阿醜。仍像生前一樣,不起眼卻頑強地活在我心裏,我相信,它也同樣活在我的父親母親、二姐、褲子、菜園女主人、一刀切等許多人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