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雙門底是烈女殉身處 萬木堂作素王改製談(3 / 3)

當時唐先生演講完了,台下聽眾倒也整齊嚴肅,一個都不敢叫囂紛亂,挨次地退下堂去。足見長興學規的氣象,或者有些仿佛杏壇。勝佛還是初次見到這現代聖人的麵,見他身中,麵白,無須。圓圓的臉盤,兩目炯炯有光,於盎然春氣裏,時時流露不可一世的精神。在台上整刷了一下衣服,從容不迫地邁下台來。早有徐勉、麥化蒙兩大弟子疾趨而進,在步踏旁報告勝佛的來謁,一麵由徐勉遞上卡片。其實唐先生早在台上料知,一看卡片,立時顯露驚喜的樣子,搶步下台,直奔勝佛座次。勝佛起迎不迭,被唐常肅早緊拉住了手,哈哈大笑道:“多年神交,今天竟先辱臨草堂,直是夢想不到。剛才鄙人的胡言亂道,先生休要見笑。反勞久待,抱歉得很!”勝佛答道:“振聾發聵,開二千年久埋的寶藏。素王法治,繼統有人。我輩係門牆外的人,得聞非常教義,該敬謝先生的寬容,何反道歉?”常肅道:“上次超如寄來大作《仁學》初稿,拜讀一過。冶宗教、科學、哲學於一爐。提出仁字為學術主腦,把以太來解釋仁的體用變化,把代數來演繹仁的事象錯綜,對於內學相宗各法門,尤能貫徹始終。真是無堅不破,無微不發,中國自周、秦以後,思想獨立的偉大作品,要算先生這一部是第一部書了。”勝佛道:“這種萌芽時代淺薄的思想,不足掛齒,請先生不要過譽。我現在急欲告訴先生的,是我這次從北京來南,受著幾個熱心同誌的委托,特來敦促先生早日出山。希望先生本《春秋》之義,不徒托之空言, 該建諸事實。 還有許多預備組織事,要請先生指示主持哩!”常肅道:“我們要談的話多著呢。我們到裏麵內書室裏去談罷,而且那裏已代先生粗備了臥具。”於是徐、麥二人就來招呼前導,唐常肅在後陪著,領到了一間很幽雅的小書室裏,布置得異常精美安適,兩人就在那裏上天下地的縱談起來,徐、麥兩高弟也出入輪替來照顧。當夜不免要盡地主之義,替勝佛開宴洗塵。席間,勝佛既嚐到些響螺、幹翅、蛇酒、蠔油南天的異味,又介紹見了常肅的胞弟常博,認識了幾個唐門有名弟子陳萬春,歐矩甲、龍子織、羅伯約等。從此往來酬酢,熱鬧了好幾天。有暇時,便研究學問,討論討論政治。彼此都意氣相投,脫略形跡。勝佛知道了常肅不但是個模聖範賢的儒生,還是個富機智善權變能屈能伸的政治家。常肅也了解勝佛不是個縋幽鑿險的空想人,倒是個任俠仗義的血性男子。不知不覺在萬木草堂裏流連了二十多天。看著已到了滿城風雨的時季,勝佛提議和常肅同行。後來決定過重九節後,勝佛先行,常肅隨後就到北京。

到了重九,常肅又替勝佛餞行,痛飲了一夜。次日勝佛病酒,起得很晚,正在自己屋裏料理行裝,常肅麵現驚異之色走進來,喊道:“勝佛,你倒睡得安穩,外麵鬧得翻天覆地了!”勝佛詫問道:“什麼事?”常肅道:“革命黨今天起事,被談鍾靈預先得信,破獲了!”勝佛注意地問道:“誰革命?怎麼起得這麼突然,破壞得又這樣容易呢?”常肅道:“革命的自然是孫汶。我隻曉得香港來的保安輪船到埠時,被南海縣李征庸率兵在碼頭搜截,捕獲了丘四、朱貴全等四十餘人。又派緝捕委員李家焯到雙門底王家祠和鹹蝦欄張公館兩個農學會裏,捉了許多黨人,搜到了許多軍器軍衣鐵釜等物。現在外麵還是緹騎四出,徐、麥兩人正出去打聽哩!”勝佛心裏著急,衝口地問道:“陳皓東被捉嗎?”常肅道:“不知道。陳皓東是誰,你認得嗎?”勝佛道:“也是我才認識的。”方才滔滔地把輪船上遇見楊、陸兩人的事,向常肅訴說。徐勉外麵回來道:“這回革命的事,幾乎成功。真是談督的官運亨通,陰差陽錯裏倒被他糊裏糊塗地撲滅了。我有一個親戚,也是黨裏有關係的人,他說得很詳細。這次的首領,當然是孫汶。其餘重要人物,如楊雲衢、鄭良士、黃永襄、陸皓東、謝讚泰、尤烈、朱淇等,都在裏麵。這回的布置很周密,總分為兩大任務:孫汶總管廣州方麵軍事運動,楊雲衢擔任香港方麵接應及財政上的調度。軍事上,由鄭良士結合了許多黨會和附近綠林,由程奎元運動了城內防營和水師,集合起來,至少有三四千人。接應上,雲衢購定小火輪兩艘,用木桶裝載短槍,充作士敏土瞞報稅關。在省河南北,分設小機關數十處,以備臨時呼應集合。先由朱淇撰討滿檄文,何啟律師和英人鄧勤起草對外宣言,約期重九日發難,等輪船到埠時,用刀劈開木桶,取出軍械,首向城內重要衙署進攻。同時埋伏水上和附城各處的會黨,分為北口順德、香山、潮州、惠州大隊,分路響應。更令陳清率領炸彈隊在各要區施放,以壯聲勢。預定以紅帶為號,口號是‘除暴安良’四字。哪裏曉得這樣嚴密的設備,偏偏被自己的黨員走漏了消息。那天便是初八日,孫汶在一家紳士人家赴宴,忽見他的身旁有好幾個兵勇輪流來往,情知不妙,反裝得沒事人一般,笑對座客道:‘這些人,是來逮捕我的嗎?’依然高談闊論,旁若無人。等到飯罷回寓,兵勇們隻見他進去,沒有見他出來。那時楊雲衢在港,又因布置不及,延期了兩天。恰恰給予了官廳一個預備的機會,立即調到駐長洲的營勇一千五百人做防衛。海關上也截住了黨軍私運的軍械。今早由南海縣在埠頭搜捕了丘四等一幹黨人,其餘一哄而散。又起得七箱洋槍。原報告人李家焯在雙門底農會裏捉住了黨人陸皓東、程耀臣等五人。”勝佛頓足道:“陸皓東真被捕了,可惜!可惜!到底是那個黨員走漏的消息呢?陸皓東捉到後,如何處置呢?”徐勉道:“哪個走漏消息,至今還沒明白。不過據原報告委員李家焯說,是黨員自首的。”勝佛拍案道:“這種賣友黨員,可殺!可殺!”言猶未了,麥化蒙從外跳了進來,怒吽吽地道:“陳皓東、丘四、朱貴全已在校場斬首了,程奎元在營務處把軍棍打死了。陳皓東的供辭非常慷慨動人,臨刑時神氣也從容得很。這種人真是可敬!又誰知害他的就是自己黨友朱淇,首告黨中秘密,這種人真是可恨!”勝佛聽到這裏,又憤又痛,發狂似地直往外奔。常肅追上去,嘴裏喊著:“勝佛,你做什麼?”正是:

直向光明無反趾,推翻筆削逞雄心。

勝佛奔出,是何用意,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