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飛吧，快遞先生
磨礪之劍
作者：孫難
1
那年發生了兩件事：一、在洛桑田徑超級大獎賽上，劉翔以12秒88的成績打破世界紀錄，高舉國旗跳上了領獎台。二、賈建國在公司年底的評選中榮獲年度最佳快遞員稱號，得了300塊錢獎金。他給兒子買了雙紅白相間的回力運動鞋，拎回了一瓶白酒、一隻扒雞。那天晚上，他激動地對賈坤說：“看見了嗎？兒子，跑得快就有出息。”說著扯下一條油汪汪的雞大腿塞給賈坤。
那年，賈建國一家剛到北京，他咬著牙多掏了幾萬塊讚助費，讓兒子進了個好學校。為了賺錢，賈建國像一匹吃苦耐勞的馬，拉著一家的生活早出晚歸。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賈坤上了中學。每天早上6：30，賈建國就發動他的電動三輪車“突突突”地載著賈坤去學校，在校門口的早點攤買兩個雞蛋灌餅，父子倆一人一個，兒子的灌餅裏多夾一片裏脊肉。隨後他再調轉車頭，開始一天的取件、送件活計。
賈坤今年初三了，練了6年短跑，在校隊也是數一數二的苗子。每當提起兒子，賈建國總會使勁挺起胸膛說：“兒子隨我！當年，全公司的快遞員沒一個跑得過我！”盡管讀了個不錯的學校，可是賈坤過得不快樂，同學說他每天早上一進屋，教室就會泛起一股油膩膩的味兒。剛開始他還解釋說是剛吃了灌餅的緣故，後來發現就算早上吃麵包，別人也會逗他：“喂，灌餅夾裏脊了嗎？”校隊裏有個同學叫李昊，每當訓練時賈坤第一個衝過終點，第二名的李昊總喜歡問他：“賈坤，你腳上穿的是什麼？”賈坤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問，也不明白為什麼總有一群人跟著一起哈哈大笑。那天下午，當賈坤再一次第一個衝過終點時，李昊喘著粗氣、啐了口吐沫說：
“賈坤，你那麼著急是送快遞去嗎？喂？你好，快遞，國美正門藍色三輪兒！”
後麵發生的事有些模糊了，賈坤隻記得自己往前走了步就踹翻在地。倒在地上的時候，他看見天空中飛舞著一雙雙運動鞋，那些漂亮的鞋子上都有一條明晃晃的對勾。
2
那天晚上到家，賈坤看到飯桌旁邊坐了一個年輕的女人，麵前趴著隻扒雞，扒雞旁坐著滿麵紅光的賈建國。
“賈哥，我給你倒上。”女人舉起一瓶白酒。
“小陳，你看看這屋裏的獎狀，想當年，在公司論派件，誰都沒有我快。”賈建國酒到杯幹，“我兒子能跑這麼快，也是隨了我了。”
“爸，我想買雙鞋。”賈坤吭吭哧哧地說。
“買啥鞋？”
“耐克……”
“多少錢？”
“六七百吧。”
“什麼鞋值六七百？”賈建國的臉唰一下漲紅了。
“賈哥，別生氣，小孩子不懂事嘛。賈坤，你爸每天忙裏忙外不都是為了你，你看他也沒穿什麼耐克，不是一樣跑得快。”小陳忙不迭地打圓場。
“跑得再快，還不就是個送快遞的嗎？”賈坤回了一句。
晚飯伴隨著一記響亮的耳光結束了，後來賈坤才知道，當年他媽走的時候說的就是這句話。
賈建國喜歡上小陳了，至少在賈坤看來是這樣的。
在公司裏，每天一早賈建國就帶著小陳東奔西跑熟悉業務，每天傍晚再“突突突”地騎著電動三輪車載小陳回宿舍。賈建國跟公司的李總閑聊時，說想趁著聖誕節送小陳一個好皮包，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意，李總咂著嘴說好皮包實在是不便宜。當然了，賈建也知那個皮包的價格等於派上千個件賺到的錢，但沒了這個包，也許就隻剩下他們父子倆相依為命了。
忘了從哪天開始，賈坤醒來時會看到桌上扔下的早餐錢，他明白，今天他爸又提早出門了。距離校運動會開幕越來越近，這次和其他比賽不一樣，誰跑贏了，就能得到保送重點高中的名額。訓練時賈坤站在起跑線上，腦子裏跟放電影似的出現了一幕幕畫麵：他看見母親離家時流下的眼淚，看見劉翔在賽場上摔倒退賽時親吻著欄架，看見天空中飛翔著一雙雙帶著對勾的鞋子……他正走著神，李昊的步子卻越邁越大，像明星一樣在眾人的讚歎聲中第一個衝過終點線。賈坤覺得自己就好像腳上的回力鞋一樣，永遠比耐克低了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