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毓
說的是扈三娘,《水滸傳》中可數的女人之一。她是個美人,見過她的男人這樣描述她:“別的不打緊,唯有一個女兒最英雄,名喚一丈青扈三娘,使兩口日月雙刀,馬上武藝了得……”再看這扈三娘出場:“霧鬢雲鬟嬌女將,鳳頭鞋寶鐙斜踏。黃金堅甲襯紅紗,獅蠻帶柳腰端跨。霜刀把雄兵亂砍,玉纖將猛將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當先出馬。”再看她有怎樣的馬上武功:“馬上相迎,雙刀相對,正如風飄玉屑、雪撒瓊花。宋江看得眼也花了。”還不夠嗎?
這個英武了得的女人後來的命運卻背離了她的性格,她混跡在有殺親之仇的莽漢中,甚至當她陷身於一樁滑稽婚姻時,她也啞著,不反抗,連一個冷臉也沒給過誰。讀書人每每讀到這裏,總要心生不平。偶然的一夜,卻聽見一個聲音在夢裏如此這般地說——
梁山上聚集的那群人,在心藏儒雅的父親眼裏,無疑就是一群強盜。那些外出的莊客偶爾道聽途說來的消息加重了父親心裏的反感,作為正經良民,我理解他的情感。他是容不得一個人恃強霸世的,衛國從保家開始,誰讓我們住在土匪的鼻子底下呢。
聽說梁山上的頭目已經有一百多了,他們的身世成為我們議論的話題。
我說:那林衝呢?你說過的,他是不肯同流合汙的孤獨英雄。父親說:當然,林衝,也就林衝吧。
聽說林衝的名字很久了,知道他叱吒東京的威名,知道他滄州草料場鋪天蓋地大雪中無路可走的窘迫,知道他梁山上不見容於王倫的尷尬……冬去春來,他的事被匆匆忙忙、奔走不歇的莊客們帶來,又帶到遠方去。我的哥哥和我未來的夫君,那位莊子裏驍勇強悍的公子更像是忠誠的說書人,一遍又一遍地言說,把他的經曆流傳為故事。
“要是能跟他研習槍法,肯定有趣。”哥哥說。“聽說他傲氣得很呢,他不屑的人休想有近他身的機會,遠遠就讓他用槍挑了。”哥哥又說。
我未來的夫君更是異想天開,他深信林衝的槍要是投到天上去,一定能擲中飛翔的大雁。“要是我能跟他相遇,我就邀請他去打獵。他應該是喜歡打獵的,打了野豬我幫他燒烤。”他認真地說。
不知怎的,我們誰都無法把他歸於我們的敵人之列,雖然戰爭在即,猶如箭在弦上。而兩軍對壘時,他的臉上會有寒霜一般的殺氣嗎?
戰事還算順利,一戰二戰都以祝家莊的勝利告捷。
梁山第三次攻打祝家莊是在黃昏。
廝殺從黃昏開始直到如刀的一彎月亮斜掛樹梢。馬蹄嘚嘚,耳邊的廝殺聲漸遠,我發現我已經跑出了彌漫莊子的血腥氣息,那個伏在馬背上倉皇狂奔的黑漢才是我的目標,是的,我要擒拿住他,宋江。我聽見風在我的寶刀上彈奏出嗡嗡的聲響。
我的奔馳止歇於百步之外的那個人的攔截。我看見他站在月光下,月光照耀黢黑的林地,卻反襯出他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