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詛咒的快樂
索菲亞站起身來,打開窗戶,外麵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一陣強烈的“咚咚”“咚咚”的聲音,讓我的心一陣緊抽,那是迪斯科聲由遠向近傳來,一艘豪華遊輪從泰晤士河上穿過。這鼓聲震耳欲聾,像是重型機器在砸地基,如果在船上,我想我的心髒都會跳出來。可是,遊船上的人似乎很享受這機器轟鳴一樣的聲音。那聲音淹沒了周圍的一切。
我們靜靜地等著,那鼓聲漸漸遠去了。她進入了一個遙遠的回憶:“我生長在南非開普敦,父親是英國後裔,是個地質學家,母親是個歌劇演員。在我3歲的時候,母親在一次事故中去世了。我跟隨從事科學研究的父親長大,受到了嚴格的理性訓練。24歲那年,我來到英國帝國理工學院學習,在那裏獲得了環境工程碩士學位。畢業後,我和現在的年輕人一樣,為生存而奮鬥,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工作。我很順利地在英國一家大公司做起環保工程師,而我的誌向遠不止於此。那時候,我患有‘成功癡迷症’,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更大的成功。兩年後,我又進入了倫敦商學院攻讀MBA,為的是能攀登大公司的管理台階。”
“我幾乎沒有空餘時間思考自己的生活,沒有時間花費在個人愛好上。我心中唯一的目標,就是盡可能爬上更高的台階。我的大腦在不停地考慮商業、競爭、管理、項目,我很繁忙,好像也很充實。我不停地為項目競標而思考。在參加了幾次在發展中國家的大項目後,我掌握了在發展中國家競標的秘密,一連幾年,我都能為公司贏得大項目。終於,在我33歲的時候,我成為這家工程設計谘詢事務所的高層主管。”
“那時候,我和機器並無多大差別,像是一個上了發條的鬧鍾,總是在追求高效率地做事情。有時候,我早上飛到一個城市,晚上卻在另一個城市過夜。一個月中有半個月漂在外麵,我不知道跨越了多少次太平洋、大西洋。在飛機上,我也在不停地翻標書,看文件,思考怎樣通過交際手段獲取信息。晚上,我要陪著那些高端的客戶娛樂。”
“我的狀態實際上已處於不正常的亢奮中,不停地出入各種群體和聚會,好像有用不盡的能量,精神高度興奮,帶著定格的笑容,不知道疲勞。但是,我內心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平靜安詳過,那時的我沒有真正從容、優雅地生活過。保持這樣亢奮的狀態,不但消耗了我極多的精力,而且還潛伏著更可怕的後果——從不知疲倦地快樂轉向患上憂鬱症的可能性。實際上,我已經處於早期的亢奮型精神分裂症的邊緣了。”
“你是說,精神分裂?”我詫異地望著她,在那麼成功的階段,她屬於“白骨精”——電視上、電影上那些雷厲風行、步伐都快常人一倍的三高女性:高學曆、高收入、高消費。我說:“我曾以為那就是成功女人幸福生活的一個標準,誰不渴望那種生活:有成就、有金錢,雖然繁忙,但也快樂啊!”
她微笑著說:“有時候,精神分裂症病人卻是很快樂的,他們快樂得讓人羨慕和嫉妒。但是,他們的快樂是病態的。他們有著超人的積極心態和癲狂般的快樂,他們好像有著用不完的能量,馬不停蹄、忙裏忙外、跑進跑出,津津有味地幹著他們認為極其重要的事情。那種不可思議的積極狀態,不斷地燃燒他們的健康生命,這種有害於身體的精神病,也被稱為‘被詛咒的快樂’。極端的亢奮是不正常的,亢奮之後,憂鬱情緒馬上就會到來。正如中國《易經》中的六九,已經到了無處可走的最高峰,皇帝隻能成為‘九五’之尊,人哪裏可以長期處於癲狂狀態而不跌入低穀呢?”
“後來,項目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公司的人員不斷地擴增,我的責任也越來越大,可是我的快樂卻漸漸減少了。我總是從實現目標中得到滿足、快樂,可這種快樂越來越小、越來越短暫。曾經能夠讓我快樂的,已不再是我快樂的理由了。這就是追求物質的結果,它來得容易,像快餐一樣,可是,卻從不長留,很快就會被新的焦慮和不安代替。”
“在別人看來,我進入了成功階層。我有成就、足夠的金錢,還能夠支配幾十個有高智商的人,我應該有了最基本的安全感。可是,我的心裏卻從來沒有過安全感,或者說,那時候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安全和不安全,我隻是本能地忙碌,一天天、一月月,我的時間安排得像機器那樣精密。我以為我創造了很多價值,我爭取來一個又一個項目,我的獎金、工資日益高升,可是,我還是在拚命地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