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 實

〔法〕伏爾泰

第一章 雷鳴十聲的城堡

第一節

很久以前,在希費裏拉省,在可敬的馮·雷鳴十聲子爵大人的城堡裏頭,有一個心眼特別好的孩子,你隻須對了他的臉看上一秒鍾,你準能知道他心裏在想啥。這孩子挺聰明的,可從頭到腳都透著單純。許是為了這個,他的名字叫誠實。老傭人們都認為誠實是爵爺的妹妹生的,至於誠實的父親,十有八九就是河對麵的那位地主大人。孩子也生了,可爵爺的妹妹並不理會地主大人再三的求婚。其實地主大人心腸好不說家產也不能算少了,可小姐嫌地主大人的家徽上隻有七十一顆小叉叉。為什麼隻剩下七十一顆了呢?誰知道!或是給曆史的長河刷掉了吧。

說起子爵,在希費裏拉無人不曉,那可是世家。你不信?咱隨便一指,那就是好幾件證據。巴龍家的城堡門在希費裏拉是最大的,堡裏聚義廳三麵牆一色的條幅。堡上還有一大群狗,平日裏隻在四周田裏竄,要是爵爺想打獵了,一掐大腿的功夫就能把狗們召齊了。爵爺和主之間的信使就是村裏牧師,所有的人都喚這牧師“主啊”,然後在牧師先生的不知所措的那一瞬間開懷大笑。

爵爺夫人體重二十五石,單單這就讓人肅然起敬。爵爺和這位夫人生有一男一女。女兒名叫居尼貢蘭,十七歲,豐滿配著多情善感,極有媚力。兒子人稱“老木頭上下來的刺”。

巴龍家請有一位師傅,名叫龐可邏斯。年輕的誠實就跟著這位師傅學習,誠實並以他那年紀特有稚樸敞開全部身心吸取師傅龐可邏斯每一點智慧。龐可邏斯師傅精通形而上學、神學、宇宙學。龐可邏斯師傅能以任何人都不能不信服的嚴謹證明:無因則無果;更進一步,在這個所有的可能存在的世界之中最完美的世界上,子爵的城堡是所有子爵的城堡中最好的,子爵夫人是所有子爵夫人中最好的子爵夫人。

“可以證明”,龐可邏斯會說,“事物不可能比其本身更完美。其所以如此,正因為任何事物之存在皆有目的,任何事物必是為著其最完美的目的而存在。比如鼻子,正如你觀察到的,其存在是為著支持眼鏡:由此,我們就有了眼鏡。又如大腿,這個簡單,就是用來穿大褲衩的,所以就有了大褲衩。石頭的存在是因為可在上麵鑿洞,然後用來建城堡:這就是為什麼子爵大人有這麼精美的城堡-因為我們省最偉大的子爵擁有最好的城堡乃出於必然。豬是為了被人吃:所以我們就一年到頭都吃豬肉。自然,若某人稱‘任何事物都是好的’,那麼他就是在說蠢話:他應該說“任何事物皆因最完美之原因而存在。”

第二節

誠實一字一句地背頌著龐可邏斯師傅的精辟論述,並無一不以為真理。在誠實看來,居尼貢蘭小姐就是美麗的一種最極端的表現。可誠實一直也沒能夠積攢起足夠的勇氣去向居尼貢蘭小姐闡述他的見解。正如每一個健康人,誠實常常思索有關於幸福的問題。誠實認為,第一等的幸福自然是做雷鳴十聲子爵;緊接下來的第二等的幸福是做居尼貢蘭小姐;而第三等的幸福就是能夠每天都見到居尼貢蘭小姐;第四是做龐可邏斯師傅的學生,因為龐可邏斯師傅是全省最偉大的哲學家,也就是說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哲學家。

那天,居尼貢蘭小姐到城堡外去看蝴蝶。在那個人稱公園的地方,透過灌木叢,她看到龐可邏斯師傅正在給她母親的那個嬌小的漂亮黑女傭上應用物理學方麵的課。居尼貢蘭小姐對於自然科學,有著天生情感,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過於強烈的測量手段而引入的幹擾,她小心地、沒有半點聲響地跪坐下來觀察龐可邏斯師傅再三重複著的演示實驗。居尼貢蘭小姐知道‘充分論證’(師傅經常使用的詞句)的重要性。待龐可邏斯師傅他們離開後,居尼貢蘭小姐也上了另一條回城堡的小路。路上,居尼貢蘭小姐的思緒變得有些恍忽,隱約地在求知欲的驅使下,她開使幻想她自身變成了誠實的‘充分論證’-反之亦然。

快到城堡的時候,她遇上了誠實,居尼貢蘭小姐的臉變的紅紅的,連打召呼的短短的句子都變得斷斷續續。居尼貢蘭小姐臉剛一紅,誠實的也紅了起來,誠實的嘴動了幾動,發出了一些聲響,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第二天,晚餐時,居尼貢蘭和誠實一句話也沒說,在快要吃完的時候,菊內宮丹看了誠實一眼。居尼貢蘭的頭還在抬起的過程中的時候,誠實就從眼角發出去的餘光觀測到了這一先兆。於是兩人的目光在餐桌上方對撞了約半秒鍾。晚餐後不久,兩個人發現他們麵對麵地站在一扇屏風的後邊,兩個人都不很清楚他們是怎麼到這來的。當目光還在空中對撞的時候,居尼貢蘭的手絹掉到地上去了,誠實把它撿了起來。接手絹的時候,居尼貢蘭的手碰到了誠實的手,她握住了他的手,這時兩人的手都是僵僵的。又過了一會,誠實低下頭吻了菊內宮丹的手,在誠實的唇與居尼貢蘭的手背相觸的時候,誠實的身體裏生出一大股暖流,於是誠實用力地擁抱居尼貢蘭,居尼貢蘭也擁抱誠實。他們的嘴唇接在了一起,他們的眼裏迸出了火花,他們膝關節開始了抖顫,他們的手探索了非同以往的領域。

雷鳴十聲子爵大人剛巧路過那扇屏風,子爵大人剛巧觀測到了這一因與果的相互作用。經過一秒鍾的思考,子爵大人就開始踢打誠實,直到把誠實趕出城堡。居尼貢蘭昏死了過去。聞訊而來的子爵夫人亦開始用肥厚的手掌抽打不醒人事的居尼貢蘭。在這所有城堡中最精致最美好的城堡中出現了一陣混亂。

第二章

遭受酷刑被趕出了他心中的人間天堂,誠實噙著眼淚水漫無目的地走著。一時他看看蒼天,一時他回首望望那住著最可愛的子爵的女兒的最精致的城堡。天完全黑了,誠實覺著累極了,他找了一條溝睡下了。那時天開始下起了大雪。第二天天亮時,誠實發覺全身幾乎給凍僵了,他掙紮著拖著麻木的軀體走到了最近的那個村子。這時的誠實身無分文,疲勞和饑渴也開始發揮效力。誠實來到一家小旅館的門前,捏著空空的衣袋,他茫然地在小旅館門前蹣跚過來又蹣跚過去。這時,兩位身著藍製服的看到了誠實。“同誌”,兩個藍製服中的一個對另一個說道,“那邊那個年青夥計是塊好料子,身高也正合適。”另一位也深以為然。他們一同走向誠實,並極有禮貌地邀請誠實與他們共進早餐。“可敬的先生”,誠實麵有難色地說,“在下萬分感激您們的盛情,但是我眼下並沒有能力支付我那份早點。”“年青可愛的先生”,一位藍製服說著,“像您這般品質的人是無需為金錢一類的事費神的。請允許我猜猜,我想您有五尺五寸吧?”“是的,可敬的先生,這正是我的身高”,誠實把腰彎了彎。“那麼,年青的先生,就請與我們共進早餐吧。我們不但應該支付您早餐的費用,也永遠不能坐視如您一般優秀的人為錢而煩惱。人就是要互相幫助才對。”“您完全正確”,誠實有些激動,“這也正是龐可邏斯師傅一直教導的。我現在才真正認識到‘任何事物皆因最完美之原因而存在’是多麼的正確。”誠實的新朋友們又送了幾頂高帽子給誠實,誠實全盤照收,並擺了一臉也要送還幾頂的神情,但兩位藍製服不容誠實開口,“您是一位忠誠且有獻身精神的人,我說的準確嗎”?一位藍製服說。“完全正確,我對於居尼貢蘭小姐可是”“不,不是這樣。我們的意思是,難道您不忠於保加利亞國王嗎?”“為什麼?我才不呢,我又沒見過他。”“殿下可是最有魅力的國王!來,讓我們為殿下的健康幹一杯。”於是誠實幹了一杯。“成了”,誠實被告知,“現在起,您就是一位英雄、是保加利亞人民的衛士,一位棟粱之材了。您已踏上了通往輝煌的大道,您將永有福星高照。”接下來,兩位藍製服給了誠實一杆火槍,並領了誠實去到他們的軍團。在那裏,誠實學習右轉彎、左轉彎、扳槍機、放回槍機、瞄準、扣板機、快步前進,並挨了三十大板。第二天誠實進了一大步,隻挨了二十大板。第三天,誠實隻挨了十板,同誌們都十分欽佩。誠實還是沒能擺脫困惑,他始終不能夠在他自身尋出英雄的影子。在一個明媚的春天,誠實決定出去走走。當然不是說他要去什麼地方,誠實以為,正如動物,人也有權力使用他自己的腳。還沒有走出六哩路,誠實就被另外四位六尺高的英雄給放倒在地上,並且給捆了起來,然後誠實給送進了一間囚房。在軍事法庭上,法官問誠實,是願意接受由全軍團人馬輪番處罰他三十六回還是願意接受由十二名火槍手每人對著他的頭顱開一槍。誠實說他不想接受以上任何一種,可那一點用處也沒有,誠實被告知他必須做出決擇。於是誠實行使了神聖的權力,也就是眾所周知的“自由意誌”。他選擇了由全軍團人馬輪番處罰他三十六次。誠實挨過了兩圈,全軍團上下共兩千將士,也就是說誠實挨了四千槍托子。這時誠實身上隻有頭和兩隻腳亦舊完好。當全軍團人馬在重整隊型準備第三回合的時候,誠實改了主意。誠實請求還是把他的腦子一槍打出來的好。誠實的請求得到了法庭的準許。誠實的雙眼給蒙了起來,行刑隊隊長命令誠實跪下。正在這個時候,剛巧保加利亞國王路過。國王想知道這罪犯做了些什麼。天才的國王分析了送上的材料,意識到誠實不過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形而上學家。國王於是赦免了誠實。毫無疑問,有著如此人性光輝的國王將被所有的報紙讚頌直至永遠。一位有本領的軍醫隻用了三個禮拜就治好了誠實的傷,他用的藥膏是狄奧斯歌裏得斯研究出來的。

第三章

逃往荷蘭阿巴利亞與保加利亞兩國的軍隊同樣出類拔萃,世界上任何其它軍隊中再也尋不出哪支隊伍更如此訓練有素、更少開小差的了。兩國軍隊的裝備以及於排兵布陣的運用亦是無出其右。雙方的喇叭、銀笛、雙簧管、軍鼓和加農炮合奏出的樂章就是在地獄裏也聽不到的。一開始,雙方的火炮先放倒了各自的對手各約六千人;然後,火槍手們的努力下,在這個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完美的世界上,又有九千到一萬小泡沫被打得粉碎;最後,刺刀做了另外幾千人死亡的“充分論證”。加一加:大約有三萬兵士戰死。當第一位士兵被加農炮炸成手是手腳是腳的時刻,誠實,就像任一位哲學家一樣,發抖了。誠實動用了一位哲學家所能有的全部智慧,把自己藏了起來,並在他所可能尋到的最安全的地方觀察了這一曆史性的宰殺。當交戰雙方的士兵在各自長官的指揮下高唱戰歌以向各自的國王表露忠心的時間裏,誠實做出了一個決定:誠實要去這個世界上別的地方去繼續他的因與果的思辨。走過一堆又一堆的死去了的和正在死去的人們,誠實來到了那個離戰場最近的村子。村子已是一片廢墟,因了是個阿巴利亞人的村子,保加利亞人根據戰爭的基本準則,把村子用火燒了燒。誠實在原本是街道的地上走著,兩旁,這裏那裏是被刺刀紮過的男人,女人們則是每人的喉嚨的部位被砍出一條大縫,有的女人懷裏還緊緊地抱著小孩子。一些年輕的女人,在她們的腹部還被加砍了一刀,根據戰爭的準則,誠實知道:這些姑娘是在滿足了一些英雄的天然需要後被送上天國的。還有幾位女人,已被燒得半死,哀叫著請誠實終止她們的苦難。地上滿是腦漿、手還有腳。誠實飛奔著逃向另一個村子。這個是個保加利亞人的村子,阿巴利亞的英雄們也已做過了保加利亞英雄們所做的一切。踩著屍體和碎磚破瓦,誠實離開了這個戰爭的劇場。誠實非常想念居尼貢蘭小姐。誠實的幹糧袋裏本有一些吃食,但當誠實看得見荷蘭時,袋子是空的了。誠實還是滿懷著信心。誠實早就聽說過這個國家:人人富有。誠實期望著好生活又會再一次開始,這好生活很有可能會好得就象誠實在子爵大人的城堡裏度過的、直到由於居尼貢蘭小姐的美麗而導至的他的被驅出為止的那種好時光。誠實試著選了幾位衣冠楚楚的市民去討錢,無一成功。誠實並被告知:若是他繼續這一種職業的話,他就該被送去勞改營,在那裏麵,會有人教他如何活得象個人。誠實看見了一大群人聚在一起,似乎有個人在大聲地講著有關慈善的事體。誠實立即趕了過去。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個鍾點,那個演說家詳盡地述說了他的理念。誠實湊上前去與演說家致了最崇高的敬意,演說家一臉的狐疑:“什麼原因讓您到了這?您的動機純正嗎?”“當然了!”誠實有些不好意思,“可敬的先生,我認為無因則無果,事物皆相聯而成因果之鏈,任何事物都是為著最完美的原因而存在。我被驅離居尼貢蘭小姐乃出於必然,受軍法處治亦然。現在,在我能夠養活我自己之前,向您討麵包也是出於必然,所有的一切必然如此。”“哼!朋友,你是想說教皇反基督嗎?“從沒聽人講過這樣的話。不管教皇是否反基督,我可是在饑餓之中呢。“有些人就該餓死!無賴!滾開!可憐蟲,你這一輩子再也不要走近我。”與此同時,演說家的妻子從二樓臨街的窗口聆聽了她丈夫與誠實的全部對話。當她聽到這世間竟有人公然致疑問於教皇是否敬愛基督,她就把一隻痰盂裏的事物全倒在了誠實的頭上。一位從來也沒受過洗禮的教徒,好心的堅吾士,也看到了這一幕對於也有兩條腿、一個靈魂的同樣是人的陌生人的粗暴、可恥的行徑。堅吾士把誠實帶回了家,讓誠實收拾幹淨,又一起坐下來吃了晚飯,並又一起喝啤酒。在開始喝第二杯啤酒時,堅吾士遞給了誠實兩荷蘭盾,並自告奮勇地要教誠實如何做波斯地毯生意。當然了,所謂波斯地毯其實是荷蘭佬自己織的。誠實是如此地被感動了,第二杯啤酒隻喝了一半,杯子就留在空中不再一動。猛然間,誠實雙膝著了地:“我的師傅龐可邏斯真的是完全正確,所有的事物必是為著其最完美的目的而存在。但是您的慷慨確是比那位穿黑外罩的先生及他的太太的苛刻更使我體會到龐可邏斯師傅的話的深意。”

第四章

龐可邏斯師傅得了梅毒第二天,散步的時候,誠實遇上一位渾身瘡疤的乞丐。那乞丐的兩眼深陷,看了的人沒準都會替他擔心:他的眼珠子會不會把他的一部分腦子給擠到別的地方去了;他的鼻子也不知是給什麼咬去了大半;他的嘴也歪著;他的牙全是黑的。乞丐一邊沙啞地說著什麼,大約是乞求憐憫,一邊劇烈地咳嗽著,每一陣抽搐,都似乎有一顆牙齒被吐出來。誠實看著那乞丐,心裏止不住的難過,到也有一絲的厭惡,可更多的是同情。誠實把那個再浸禮教徒給他的兩荷蘭盾全給了這可憐的乞丐;當乞丐把頭抬得高些時,誠實驚呆了,誠實兩眼緊盯著這乞丐就如同他見到了幽靈,淚水順著誠實的臉直往下淌,淌到脖子那就消失在衣領的後麵。“哎呀,”這可憐的乞丐說道,“你還記得你不幸的龐可邏斯師傅?”“什麼,真是您?敬愛的師傅,您怎麼會成了這樣子呢?那是什麼樣的大災難?您為什麼要離開那最精美的城堡?居尼貢蘭小姐好嗎?她真的是姑娘群裏的珍珠,大自然的傑作。”“我已經精疲力盡了”,龐可邏斯師傅說道。誠實就領著龐可邏斯師傅到了再浸禮教徒的馬棚,誠實又去找了吃的來給龐可邏斯師傅。填飽了肚子,龐可邏斯師傅臉上現出了一點生氣,誠實又接著問道:“菊內宮丹小姐怎麼樣了?您先等等,我得禱告一下。”“她死了。”誠實立刻昏死了過去。龐可邏斯師傅抓起桌上的老陳醋,倒了些在手心,在誠實的前額揉了一陣。誠實慢慢地張開雙眼,“居尼貢蘭死了!啊,最完美的世界現在又在哪呢?她生了什麼病?是因為她父親把我踢出來,她悲傷過度所至嗎?”“保加利亞士兵幹得,完了他們還用刺刀挑開了她的肚子。她父親想保護她,那些大兵就把他的腦袋打開了花。子爵夫人也給剁成了碎塊。我那不幸的學生,居尼貢蘭的兄弟也給保加利亞兵給開了肚。城堡裏再沒有兩塊摞在一起的石頭了,穀倉全給燒了,羊全給殺了,鴨子也全給殺了,樹也全給砍了。”龐可邏斯師傅歇了歇,又接著說下去:“可我們也複了仇了;你還記得山那邊那位子爵吧,就是那位保加利亞爵爺;他們保加利亞大兵所做的一切,我們阿巴利亞英雄也都在山那邊照做了。”誠實再一次昏死了過去。誠實再次恢複知覺後,開始請教是什麼原因導至了這樣的結果,是什麼樣的“充分條件”至使龐可邏斯師傅成了這個樣子。“哎呀”,龐可邏斯師傅說,“是愛情;愛情,這給人類以溫欣的愛情,這宇宙的守護神,這所有有知覺的生命的靈魂;還有那因愛情而至的柔弱一切情感。”“哎,我”,誠實道,“我也知道這愛情:我們的心的君主,我們的靈魂的靈魂。它所帶給我隻是一次親吻,和一堆落在我屁股上的踢打。可為什麼這樣美麗的原因卻導至您這般的不幸呢?”“哎,親愛的誠實,你記得帕葵娥特的,就是子爵夫人的那個漂亮女傭。在她懷裏我嚐到了天堂一般的快樂,這快樂也給了我地獄一般的折磨。帕葵娥特早就染上了我現在有的病,她大概也已經死去了。她是從一位方濟各會修道士那得來的,那方濟各會修道士是從一位老伯爵夫人那得的,老伯爵夫人是從一位騎兵隊隊長那得的,騎兵隊隊長是從一位候爵夫人那得的,候爵夫人是從她的一位年青的侍從那得的,那侍從是從一位耶酥會修女那得的,耶酥會修女是從一位跟著哥侖布闖天下的好漢那得的。”“啊,師傅,您剛剛描述的是怎樣的一條令人心酸的因果之鏈呐!一定是有魔鬼在做祟。”“不,完全不是這樣”,偉大的哲學家答道。“這都是命中注定的,這是我們這個最完美的世界上必不可少的一種原素;假如哥侖布沒在那個美洲小島帶上這病毒,我們就既不會有巧克力也不會有胭脂紅。這病毒已禍害了我們好多代了,有時甚至滅絕了整個國家,這病毒因此而展現著於自然的偉大目標的矛盾。”“做為一種事實,請注意,這病毒也正如關於宗教的吵鬧是我們這個大陸所特有的。那些中國人、日本人現在還沒染上。但是,毫無疑問,在未來的幾世紀裏必定會有某種‘充份條件’使得他們,那些中國人、日本人也得到這種病毒。”“眼下,這病毒正以令人驚訝的速度在我們中間傳播,特別是在那些決定國家命運的偉大的、光榮的軍團之中。任何人都可以很有把握地說:當兩支各三萬人馬的隊伍上陣衝殺,至少各有兩萬人染上了梅毒。”“這到是一個有趣的現象”,誠實說;“可我們一定要把您的病治好。”“怎麼可能呢?我身無分文,我的朋友,沒有錢,在這個球麵上是不會有人來給我放血、灌腸的。”誠實立刻就跑著回去找那再浸禮教徒詹吾士,誠實請球詹吾士再發善心也救救他的師傅,誠實還描述了龐可邏斯師傅的淒慘景況。詹吾士,這個好心人立刻把龐可邏斯博士帶回了家,並請了醫生來。病治好了,龐可邏斯師傅隻失去了一隻眼、一隻耳朵。因為龐可邏斯師傅寫得一手好字,且還是個算術家,詹吾士就讓他管帳。兩個月後,詹吾士要去裏斯本做筆生意,他就帶了兩位哲學家也和他一同去。旅途中,龐可邏斯博士向詹吾士詳盡地講述了為何事物是如此完美。可詹吾士有他自己的不同看法:“人類一準已不再如先前的人那樣天真”,詹吾士說道,“人不是一生下來就都和狼一樣的,可人都會變得象狼一樣。主並沒有給人二十四磅重炮,主也沒有給人刺刀,可人自己去造了這些東西來毀滅自己。又比如破產,定下來的法律隻是為了不讓債權人得到他應有的一份。什麼世道!”“這一切都必然是”,一隻眼博士說道,“單獨的自利的惡在社會中集合而產生廣意的善。由此,自利的惡越多,廣意的善也就越多。”龐可邏斯博士講話的時候,天就變得黑了,風也越來越強。已經看得到裏斯本的海港了,可他們的船卻陷入了一場大風暴。

第五章

再浸禮教徒之死可怕的巨浪使勁地搖著這船,讓人身體裏各式各樣的古怪念頭在神經網上四處飛跑、亂撞。一半乘客暈了船,隻伸手抓住一件牢靠的物事坐在各處擺一臉一臉的青灰色;另一半人不是在尖聲嚎叫就是在用比在教堂裏快十倍的速度向他們的主禱告。船帆早就成了碎片,桅杆也斷了,前甲板也不知給什麼扯出一個大洞。有幾個膽大的試著做些什麼,可一點用也沒有,因為沒有人發號施令,即是有,在這種大風浪裏誰聽得見?大風浪初起時,再浸禮教徒就上了甲板。他想:或許能幫著做點什麼。這時,有個發了狂的水手衝過來照了詹吾士就是一右勾拳,那家夥用力是如此猛,剛好一個浪頭過來把船搖了一搖,這家夥就給拋了在空中,頭直奔斷了的桅杆。水手的頭並沒撞上斷桅,隻他的馬褲的大褲檔給卡在剩下的約一人高的斷桅上,整個人就這樣給掛了起來。詹吾士趕了過去,把水手放了下來。這時,詹吾士的雙手忙著放水手下來,隻兩隻腳在巨烈地搖擺著的甲板上。又一個大浪打來時,詹吾士就給拋下了海。那水手抓著船沿漠然地看著海水裏起浮著的詹吾士,直到詹吾士消失在洶湧的波濤之中。在詹吾士掉下海的瞬間,誠實剛好從艙裏爬出來,誠實的頭探出艙口時,他看見了向著海水處飛著的詹吾士。在詹吾士的頭第三次浮出海水時,誠實掙紮著到了船沿。誠實脫下上衣,正要往海裏跳時,旁可邏斯師傅拖住了誠實的一隻腳。旁可邏斯師傅大聲地向誠實以無可反駁的語氣喊道:“人不能向必然挑戰。通往裏斯本之途完全可能是這再浸禮教徒的歸路。”旁可邏斯師傅接著又向誠實證明了再浸禮教徒之掉下海之先驗性與不可抗拒性。旁可邏斯師傅又說:“必然乃是必然,我們所能做的就是走必然之路。人生活在必然之中,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先驗的,人不能抗拒宿命。比如文學,比如寫詩,我們所求的隻是自由。當靈性擺脫了枷鎖,於是我們就寫下詩。我們的詩又是沒有一定的格式的,所以我們的是詩,而中國人的不懂得何謂必然使得他們與我們是如此地不同。比如文學,比如詩,在中國人那裏喚填詞的。所謂填,就是照著已做好了的模子往裏灌,這一般的事體就如同子爵大人城堡裏鐵匠鋪裏的事體,無有雅致可言,有的隻是許多年代所積存下的鏽蝕。高雅的事體必定是與必然相聯的,我們遵循了必然,我們的靈就獲了自由。中國人給自己定了無數的規矩,填詞隻是其中之一。於是,他們的先驗的聰明使他們發明了印刷術,可隻我們用了來印報紙;他們發明了火藥,可隻我們造了槍炮來保衛我們的生存。這一切皆因了我們遵循必然及由之而有的自由。”當旁可邏斯師傅向誠實論述有關先驗的事體時,又一個巨浪過來,把他們的船打成了兩截。除了旁可邏斯博士、誠實還有那個沒良心的水手外,別的人都給海水淹了。水手一氣就遊上了岸。旁可邏斯博士和誠實剛巧抓到一塊厚厚的大木板,也一路漂著到了陸地。三個人在海邊的沙灘上躺了一會,感覺好了些時,就向著裏斯本的方向走去。三人身上都還有些錢,想著:即然大難不死,或許也能逃脫饑餓的危脅。由於了新希望的出現,三人都不同成度地有了些對於再浸禮教徒的傷感。他們到達裏斯本城邊時,大地突然開始震蕩,大海翻卷著巨浪把裏斯本港灣裏每一條船都擊成了碎片。[注:1755年11曰1日裏斯本大地震,約兩萬人死亡]裏斯本城裏的街道和街心廣場上到處是吞吐著的火舌和灰燼。所有的房屋都倒了,三萬裏斯本居民被埋在了一片廢墟之中。水手看著這景象,吹了聲很響的口哨,還咒罵了一通,然後說:“來得正是時候,肯定能撈點什麼。”“是什麼樣的充分條件導至了這個現象的呢?”旁可邏斯博士自言自語道。“世界末日!”誠實說。冒著死亡的危險,水手衝進廢墟去找值錢的物件。他弄到了他想要的,又去找了酒來,喝了個酩酊大醉,倒在路邊摟著他新得的寶物打起鼾來。醒來後,水手又四處去找妓女。三個人再遇上時,旁可邏斯博士對水手說道:“朋友,你所做的是不對的。你違背了最基本的原則。你所做的一切也是在淩辱你自己的生命。”“活見鬼!”水手回道,“我是個水手,從巴塔維亞來的水手。我去過四回日本,每次我都用我的腳踩了十字架。讓你還有你的‘基本原則’見鬼去吧!”[注:十七世紀,任何歐洲船入日本港,船員必須以其一腳踏十字架宣稱非基督徒。]誠實在街上被一塊飛起的磚頭打破了頭,這時覺著累極了,就躺了下來。“哎!”誠實向旁可邏斯師傅說,“您給我找些酒和橄欖油吧,我要不行了。”“這地殼的抖動並非什麼新事物,”旁可邏斯師傅道,“美洲的利馬城在去年也經曆過一次的。相似的原因,相似的結果。毫無疑問,有一大股地下硫磺從利馬一直通到裏斯本。”“很可能是這樣的,看在主的份上,隻一小杯酒和一小杯橄欖油!”“可能?!我宣布:這結論已在我的腦子裏被證明過了。”誠實昏迷了過去,旁可邏斯博士從不遠處的井裏弄了些水喂誠實喝了。第二天,旁可邏斯博士和誠實從廢墟裏找了些食物吃了,等到體力恢複了些,兩人就加入了救災的隊伍。晚上,幾位受了他兩幫助的裏斯本人請了他們去吃飯。餐桌上的是在那種條件下所可能有的最好的食物。盤子還沒收起來的時候旁可邏斯博士開始向大家講解已發生事件的必然性:“所有的一切皆因其最完美的原由而存在,因為,假如火山要在裏斯本暴發,那它就不會在任何其它地方暴發。事物不可能存在於它所在的地點之外的地點;同時,存在也是美麗的。”旁可邏斯博士說話時,飯桌邊的大多數不發一聲,他們臉上隻淚珠一顆一顆地往下麵滾。一位身著黑衣的小個子宗教裁所職員剛巧坐在旁可邏斯博士邊上,他用極溫和的語氣向旁可邏斯博士說:“先生,聽起來您是不相信原罪的了;您剛才是不是在說:因為所有事物皆因其最完美的原由而存在,所以也就不會有人類的墮落和末日審判了?”這時,旁可邏斯博士才注意到身邊的這位一身黑衣的小個子。“恭請閣下原諒。人類的墮落及由之而至的災禍,也是這所有可能世界中最完美的世界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呢。“那麼,先生,您是不相信自由意誌的了?”“相信閣下會諒解我的。自由意誌是可以與絕對的必然相並存的;因為我們必然是自由的;因為,真的,意誌的確定性。。。。。。”一邊聽著演講,宗教裁判所的黑衣小個子一邊向給他上從葡萄牙產的葡萄酒的仆從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