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說“大師”
視點
作者:劉波
一百多年來的落後和追趕,在國人心中投下深深的陰影,逐步演變成各種情結。伴隨著近年的“國學”熱,對於學術、藝術、功夫等等“大師”的複雜心理也成為新的糾結所在。
貶低“大師”和膜拜“大師”,在筆者看來都有問題。真正的“大師”本就是一些安然樂道之士,根本不會在意別人的觀感。而一個穩定、成熟的社會,也不應該被“大師”們過分牽動神經。因為,“大師”雲者,首先都是普通人,“人人自有光明處,看時不見暗昏昏”,因為特殊的機遇、努力和某一方麵突出的資質,一些人做出了不尋常的成就,得到社會的尊重和學習是應該的,但盲目的貶低和盲目的崇拜都是迷信,都不足取。
社會不同了,評判標準自然不一樣。有些人沉溺於民國不可自拔,認為民國時期大師相望,一切都好。這一方麵有對時下學術界出現的一些問題的反思,但更多的,恐怕是囿於個人學術視野和時代局限,不能客觀看待民國時期的時代精神和個人修為。按照今天的標準,民國時期的許多人,我們不會認為他們是“大師”——他們可能因為沒有文憑、沒有學曆、沒有創造令人矚目的經濟價值,也不能申請來可觀的學術科研經費甚至不是某機構的一官半職而不能進入我們的評價體係。
即便是民國時期,對於很多人,在他們身後多少年,經過時代的洗禮,幾番抑揚褒貶,其學術價值才漸漸為人所知,所重。比如對於胡適、梁實秋等人的評判,會因為社會價值標準的變化而變化。黃賓虹先生曾經講過:欲對一人做出客觀評價,必其人五十年之後。這應該是一句有得之言。
另外同代人不太容易承認同代人,這也是人之常情。其實,善學者永遠不會一切向後看,而是善於和同學學、同事學、同代人學。這些處在同一社會環境、麵臨同樣社會問題的人物,他們身上所表現出來的品質,最值得學習。我們可能和大師或者未來的大師就生活在一起,但囿於我們自身的眼界,我們可能不以為他是大師。“英雄見慣皆凡人”,某一方麵的“大師”,完全有可能是日常生活中某些方麵的不成功甚至失敗者。“見賢”和“思齊”,都需要一種獨立的判斷和磐石般的定力。哪裏熱鬧去哪裏,什麼熱門追什麼,隻能是疲於奔命。有學生向陳省身先生提出一個問題:“陳老,您說數學領域研究哪個方向是熱門?”回答發人深省:我不知道哪裏是熱門,你們也不要追逐熱門,你們的任務,就是把自己從事的領域變成熱門。
陳老的一句話,說盡了人類一切學習、發現、創造的邏輯。那就是心無旁騖,專心致誌於自己的領域,方法正確、功夫下足,終會收獲“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喜悅。弘一大師用他煙火褪盡的書法所書寫的“不體物情,一生終成夢境;不近人情,舉足盡是危機”,對於天下為功名利祿而忙碌的人群猶如當頭棒喝。“體物情、近人情”,都需要“戒”和“定”的修養功夫。貪、嗔、癡、慢不戒,定力不具,就不能有智慧體察“人”和“物”的價值。雖與大師比鄰,完全可能視而不見。
大師的產生,得益於諸多因素,不需要“尋找”,也不需要“培養”,更不需要“呼喚”。
讓我們的社會逐步回歸理性,對待“大師”,也同樣有一種淡定的心懷。既尊重其學術創造,又能在人格上與之平等。如果對其領域感興趣,盡可能鑽研進去,求得真知,而不必人雲亦雲地神化或貶損。
每一個時代,都應該有屬於這個時代的傑出的人士。回望曆史,我們每每有似曾相識之感。孔子時代已經感到一切禮崩樂壞了,他夢想著周公,希望回複周製;屈原、陶淵明、杜甫等等,莫不感到自己的時代是最壞的。可千百年來,我們的文脈依然綿延不絕。相信再過百年甚至數百年,屬於我們時代的為世所公認的“大師”自然會被後代記住、尊重,彙入整個民族發展、進步的洪流中。隻是,當下而言,他是誰呢?他既然不能因為看得見摸得著的一些元素而被量化考核,誰有這樣的遠見卓識來對精神產品做出評判呢?還是把評價留給曆史吧。
責任編輯張向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