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約是他們第一次那麼近的待在一起，她歲九，他二十四。
柴房裏，兩小兒麵對麵的坐著，瞪大了眼睛盯著對方，眼裏都藏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以及讓人摸不透，看不明的算計。
房梁上，柴草間，鼠蟲過道的聲音窸窸窣窣。搖蘇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畢竟是被嬴政捧在手心裏長大的，雖也跟著大軍東征西伐，卻落得這般境地。縱使她心狠手辣，怪招連連，瞧見了這四處亂竄的老鼠，心裏照樣發怵。
張良則不同。他雖然如今還是一副十四年紀的模樣，可心智卻已是二十四歲的成年男子該有的成熟。韓國滅亡，張家衰敗，他流轉於市斤之間，染遍了市井之氣，磨去了世家公子的傲氣。
搖蘇緊緊的抓著手裏的包袱，髒乎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神情浮動。看來趙高給的消息沒錯——相府張良，年二十四，得高人相助，獲良藥以抑生長，懷隋侯之珠，亂天下之大局。
“你是誰?”出於對柴房的恐懼，搖蘇能想著的，便也隻有搭搭話了。說不準還能從他那處探聽到關於隨侯珠的消息。
張良是見過她的，隻不過那時初見，卻不像現在一般。他當時餓的昏昏沉沉的，卻也是記得了她的模樣，是一個小他不少的孩子，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身上穿的是楚國宮的錦緞，裁製的卻是秦服樣式，瞧著像是個王世裏的孩子。
一個人跑出來玩，卻也沒安分半分。雙手捧著一個果子，笑得很是燦爛，蹦噠到他的跟前，將果子用衣袖擦了擦，笑眯眯的遞到了他的手中。
那大概是他餓了那麼多天，吃到的第一個果子。散骨香?他輕笑了一聲，望著愈走愈遠的孩子。想當初，他最最崇拜的韓王九子韓非，據傳便是死於散骨香之手，散骨香，奇藥也，劇毒也，入腹即亡，殺人於瞬息之間。
不過，他已是一身中數毒之人，散骨香於他而言早已沒了毒性，反倒是續命的好東西。如此看來，他的命卻還是得益於她之手，方能有今日。
“嶢止。”他小聲的哼出了兩個字，眼睛卻有些閃躲。他自是知道的，她此番而來定是將他的身家底細全查了個遍，費盡心機的接近他，怕也是為了傳聞中的隋侯之珠而來。可不知是處於怎樣的一樣心態，他卻不想向她坦誠的太早。
“那我又是誰?”她的身上透露出一股不尋同常人的冷靜，不論是兩年前的她，還是現在的她。
張良望著這個不滿十歲的孩子，竟如同在這漫長而不知將來的歲月裏找到了影子一般，今夜柴房裏的他和她，卻也逃不過今後的兵戈相向，或許他所能做的，便是陪著她好好的演一場戲，順便拿回他此番重回潁川該拿的東西。
“你?我如何識得?”張良犯困的揉了揉眼，“大約和我一樣，都是剛買回來的吧。”
“那，我可有名字?”既是做戲，便得事無巨細，麵麵俱到。
“小公子孤身一人，淪落為人奴，可是在潁川遭遇了什麼不測?”張良一臉認真的模樣，還真是讓人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往下編。“至於，小公子的名諱，在下還真是不知。”
“我不記得了。竟還是個公子?”
趙高有句話說的是極對的，有些時候，裝傻充愣未免不是一個妙招。
“小公子若是不記得了，也無大事。隻是明日那幫人來了，恐怕小公子是脫身無望了。”韓都雖小，卻能食人。這句話可不是楚國人胡謅出來的，潁川如今看起來雖然平靜，可暗地裏卻是波濤洶湧。張良望著搖蘇，說出這番話，一來是想讓她知難而退，二來不過是提醒她一句提前做好準備。
“相府之子，懷珠之人，張良。”搖蘇起身，拂了拂衣袖，站著她高不了多少的張良麵前，一字一字的將他的身份念了出來。
“小公子這是何意?”
“隋侯珠。”她實在是想不出哪兒出了問題，竟讓他看出了端倪，便隻好打開天窗說亮話，免得最後被他耍了去。
隻是，她也是記不得了，兩年之前，鹹陽城內，她曾遞給一個小乞丐一枚毒果子，更是記不得那個小乞丐的模樣，聲音。
“小公子是秦宮中人，如此坦誠就不怕會死於非命嗎?”張良沒能料到，這孩子竟如此的精明，三兩句話之間，竟然就能識破他。還能化被動為主動，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
“明日一早，韓府的人會過來領我們到忘生地去，你留在這兒，也拿不回你想要的東西。不如將隨侯珠交於我，我就費費腦子為你取回你的東西。”
“隨侯珠?你可知道那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