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默默地坐著,誰也不出聲。這筆醫療費真是一個天文數字,它就像一座大山壓在了我們心頭。那時候,農村的萬元戶還不普遍,每村也就有那麼一兩個人,都是村子裏公認的致富能手,像劉飛家這種情況每年除去生活必須的花銷,根本就剩不下什麼錢。
劉飛的父親去世時獲得的賠償金有不到一萬元左右,當時算是一筆巨款,辦完了丈夫的後事,潘淑雲將剩餘的八千塊錢存了起來,可現在錢還是那八千塊錢,物價卻早已飛漲了數倍。加上這幾年省吃儉用的錢,潘淑雲勉強能拿出一萬塊錢,已經是最大的限度了,剩下的就全要靠借款了。
張大發問過醫生,像劉飛這種情況,保守治療也要兩萬元以上,就是說做完手術觀察幾天後回家靜養。前提是顱內積液能被自身吸收的情況下,如果最後做開顱手術,那費用將不可想象,而且縣醫院也做不了這樣的手術。
潘淑雲隻是低著頭小聲的啜泣,生活確實給了這個女人太多的磨難。
三十多歲丈夫就因為出河工意外去世,因為怕兒子受委屈,一直沒再改嫁,一個人辛苦的拉扯著兒子。本指望兒子能夠好好上學,有點出息,可惜卻不是那塊料,輟學不說,更在身上做了紋身,結果連當兵人家都不要。好不容易春節後兒子收了心,在城裏踏踏實實的幫老張幹活,雖說算不上真正的工作,但畢竟是看見了希望。潘淑雲再一次心裏燃起了希望,再忍耐幾年,等兒子大一大,再借一點錢翻蓋一下房子,給他說個媳婦,自己的苦日子也就熬到頭了。
可誰知,屋漏偏逢連陰雨,現在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感覺天都塌了下來。這次肯定要借遍親戚朋友的錢了,而且短時期無法還上。翻蓋房子、娶兒媳婦的事更是遙遙無期了,但求兒子別留下殘疾就謝天謝地了。
問題是這些年潘淑雲和那些親戚走動極少,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人情冷暖也往往在這時候才能體現的淋漓盡致。就連丈夫的兩個兄弟、自己的大伯哥和小叔子,見了自己都是不冷不熱的。婆婆年紀大了,自是管不了這麼多。這些年操心費力,四十來歲的潘淑雲,看起來倒像是五十多歲的人。
徐嬸在一邊小聲的勸慰著,但效果不明顯,抽泣聲仍是時大時小。
徐德江突然說:“劉飛他媽,你也不要光哭了,哭也解決不了問題。有困難咱們大家想辦法,先把孩子救了再說。”頓了頓,說:“我家裏還有的錢,也就五千吧,我一會去取出來,大家都想想辦法就過去了。”
這句話一出,徐嬸馬上抬頭瞪了徐德江一眼。其實也是,他們兩口子起早貪黑的,又有兩個上學的孩子,攢點錢實在是不容易,現在已經墊付了近千元,再拿出五千估計就是全部家當了。女人雖然善良,但也都小心,有事往往是先考慮好自己,才會去幫助別人,徐嬸也不能免俗。和潘淑雲是第一次見麵,雖然和劉飛認識,但畢竟是個孩子,而且傷的這麼重,能不能救過來還不一定,老徐張嘴就拿出全部家當,徐嬸心裏自是有些打鼓的。
徐嬸略一沉思,接口道:“大姐,你快別哭了,我家老徐已經說借給你們五千了,咱再想想辦法也就過去了。”她故意將“借”字說的很重。其實論年齡,徐嬸說不定要比潘淑雲大好幾歲呢,但看起來潘淑雲卻比徐嬸老。
潘淑雲抬起頭,臉上掛著淚痕,不住的點頭:“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你們就是我們娘倆的救命恩人,我們娘倆一定會記得這份大恩……”徐德江打斷了她的話,對張大發說:“老張,你也再湊點吧?”
張大發麵有難色,猶豫著,但最終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潘淑雲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一下跪倒徐德江腳下,大聲哭了起來,隻是泣不成聲。徐德江嚇了一跳,連忙跳開,說:“劉飛他媽,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讓人家看見多不好?”
潘淑雲在徐嬸的攙扶下起來,被拉到床邊坐下,徐嬸又開始低聲的勸慰起來。
我默默的看著這一幕,心中感慨,劉飛,你可知道,正是當初你要踢人家攤子的那對夫婦,現在救了你的命嗎?
我們心中酸楚,胸腔裏血在燃燒,很想說出點豪言壯語。可惜,我們一沒錢、二沒時間,什麼忙也幫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