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必稱太後如何,比如“太後下棋”、“太後寫字”、“太後騎馬”、“太後講故事”——兒子非常依戀,非常崇拜“太後”,許多的母子情深,聽在弘文帝耳裏,那麼酸楚,又甜蜜。他悄然地回頭,看一眼床上的人兒,她掩著被子,仿佛還在熟睡。
他見兒子小小地失望,笑起來:“來,宏兒,再來一盤,你想想平常太後是怎麼教你的,你就按照她教的來,你會贏的。”
這一局,他故意讓兒子。小孩子當然看不出來,見贏了父皇,樂得哈哈大笑。爬起來,跑到他背後,抱著他的脖子,聲音軟嘟嘟的:“父皇,你給宏兒講故事。太後病了,沒人給宏兒講故事了……”
“好好好,父皇給你講一個笑話。”
宏兒興致勃勃地:“父皇,什麼笑話啊?”
“聽好了哈。從前哪,有兩個兄弟和他們的阿爹一起吃飯。因為沒有菜,所以就用懸掛在牆上的鹹魚下飯,看一眼,吃一口。弟弟見到哥哥多看了一眼,就報告給阿爹。阿爹就安慰弟弟,‘鹹死他’。”
宏兒撅著嘴巴:“不好笑,一點也不好笑。父皇,再講一個,你講的沒有太後的好笑。”
弘文帝被孩子纏得脫不了身,而且他根本不善於講笑話,見兒子不滿意,趕緊換了話題:“宏兒,我們玩別的……”
宏兒忽然想起什麼,兩眼放光:“父皇,有一次,太後帶我到山下玩兒,我看到有個小孩子騎在他阿爹的脖子上,玩騎馬馬……”
“你想玩騎馬馬麼?”
宏兒為難地絞著手指:“可是,太後說,我是太子,你是父皇,說我不可以玩騎馬馬的……”
弘文帝嗬嗬笑起來,很是神秘地看一眼床上,蹲下身子,趴在地上,悄悄道:“噓,宏兒,小聲一點,我們不讓太後聽到,她不知道……”
宏兒又驚又喜,學著父皇的樣子,神秘地“噓”一聲,悄悄看了太後一眼,躡手躡腳地爬到父皇的背上。
“宏兒,抱穩了,騎馬馬了,走咯……”
他趴在地上,宏兒抱住他的頭,樂得咯咯大笑:“父皇,真好玩……”
“噓,小聲一點,太後在睡覺……”
“嗯,我們不讓太後知道……父皇,以後,你天天讓我騎馬馬玩兒……”
“好的,好的。以後,父皇不離開你們了,父皇天天都跟你和太後在一起……再也不離開你們了……”
芳菲悄然閉上眼睛,將頭轉向裏麵,藏了滿臉的淚水。
整個七月,都是雨季。
芳菲這一病,纏綿病榻許久,卻是弘文帝人生中最歡樂,最輕鬆的一個月。他整個人忽然變得精神起來,一生中,就算登基的時候,也從未如此的意氣風發。
到八月初一,天氣終於好轉,然後是連續的三個大晴天。
弘文帝也恢複了上清宮的早朝。早早處理完政事,興衝衝地回來,卻發現隻有兒子在寫字,芳菲不見了。他急忙問“太後呢?”
“父皇,太後說想出去走走。太後不要宏兒跟著。”
他心裏一沉,拉了兒子的手:“走,我們去找太後。”
連續的青天,將昔日濕漉漉的山路照得幹幹地,泛著一層白灰。山下,是秋日收獲的各種莊稼、草垛,散發出幹草的氣息,風一吹,就飄上山坡,以及北武當特有的金蘋果的香味,濃鬱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