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人都知道父親是啞巴。正如村民說的那樣,父親除了那柄(bǐng)嗩呐(suǒnà),其餘的什麼也沒有。半畝地,一間草房,終年不換的床單,木板與磚塊搭成的櫃子,那些爬滿了鐵鏽的農具,就是他所有的家產。

村民都覺得父親很傻。村裏那些頑皮小孩,每當看到父親時,總是圍追著大聲喊“啞巴!啞巴!”發出一陣陣的哄笑聲。可父親臉上不是怒火,而是那叫人看了就痛心的憨(hān)笑。我受不了父親那僵化麻木得讓人受不了的表情,那什麼都不在意的臉讓我覺得那時的父親不僅僅是一個啞巴,還是一個聾子,一個傻子。為什麼有這麼一個無能的父親?我一次次追問自己。

父親喜歡每天傍晚吹響嗩呐,直到月光灑下一片空白,那如怨如泣如訴的旋律,在空曠的原野上飄蕩,我一輩子都記得。

有一天天空飄著雪花,我們正在上課,我隱約聽到一陣嗩呐聲。我納悶,不會是父親吧?我知道這樣的天氣父親從來都是不出門,守著家裏的柴火。嗩呐聲由遠到近,我分明聽出那是父親的嗩呐聲,那絲絲縷縷的悠揚,是我熟悉的溫柔的聲音,是父親的呼喚。透過玻璃窗,我看見父親蹲在雪地上,懷裏揣著一個飯盒。下課後,我一個人悄悄走出教室,快步走到父親跟前接過飯盒。我一時語哽,正當我欲說又止時,父親已經轉身走了,臉上依然帶著一縷刹那間消失的笑容。

這是父親第一次來到學校,他也是有尊嚴的,他不想讓同學們知道我有一個不能說話的父親,更不想讓同學叫我“啞巴的娃”。我慢慢理解了父親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屈辱(qūrǔ)地活著。“啞巴”二字也深深地烙在了我童年的記憶裏。

如今,我已離開農村到城市上學,免去了再受嘲笑的日子。隻有我知道,那老實巴交的父親依然在村裏,那柄(bǐng)嗩呐每天都會響起,直到夕陽拉長了他的思念,寒風吹痛了他的臉頰。父親不會說話,但他卻在遠方吹響了呼喚。

(作者: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