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個家人去城中報知用通夫婦,聽知不見了兒子,又跌傷蕙娘,各心神慌亂,急急坐轎到園中查問。見蕙娘也不成形像。少刻,沈襄亦來探視。周通著人於城裏、城外八麵尋訪,直鬧到次日天明。又差人於各鄉村方鎮寫報單,有人能訪著周璉下落報信者,與銀五百兩,送來者三千兩。隻因懸此重賞,弄的遠近士庶若狂。又一邊延醫,與蕙娘調治接骨。
這日絕早,老貢生和龐氏也到園中看問,把個龐氏坑的學鬼叫。惟貢生舉動若常,心中以女兒害死何氏,應有此報。又想到周璉無蹤,必是被那陣大風嚇糊塗了,跑出園外,不知被誰家婦女留戀住,過幾天自然回來。從盤古氏至今世,安有人教風刮去無下落之理。不住的和沈襄講論文章。周通痛恨、厭惡之至,恨不得紮老貢生幾刀。躲在外層園房內,獨自嗟籲。
冷氏如醉如癡,大有不能生全之勢。貢生直厭惡到日落,吃了晚飯,方與沈襄、周通作別。龐氏見一家上下狀如瘋狂,也不 便守住蕙娘,隻得愁恨回家。沈襄亦私自歎悼命薄,方才得此好安身地方,又鬧出這般意外事來。闔城文武官以及紳衿親友,無一不來看望,弄的周通送了這個迎接那個,嘴不閑、腿不閑,心上越發不閑。蕙娘身帶重傷,又聽知丈夫無下落,與冷氏日夜啼哭,飲食少進。眾家人也和去了頭的瞎蜢一般,被周通罵的四下裏亂碰。周通也無心回城,向沈襄道:“我年逾六十,止有此子。若終無下落,周氏絕矣!今歲家中疊遭變故,就是不祥之兆。總是上天殺我。”說罷大哭,沈襄再四安慰,日夜陪伴著他。
再說周璉見大風陡起,瞬目間天地昏暗,心懸著蕙娘。猛然間,覺得有人將他抱起,飄蕩在半空。初間還聽得風若雷鳴,身體寒戰。次後便昏昏沉沉,神魂兩失,隻到五祖山潛龍洞外落下。早有許多侍女將他扶入洞中椅兒上坐下。定醒了好半晌,方睜眼一看,身在一石堂中。有許多婦女圍繞,內中有一婦人,衣服鮮豔,容貌絕倫,真有萬種風流,千般嫋娜,心上大是驚疑。隻見那婦人吐嬌嫡嫡音聲,笑向周璉道:“郎君不必疑慮,我上元夫人之次女,小字月娟,在此洞帶領眾侍女修持已久。
今早氤氳大使和月下老人到我洞中,著我看鴛鴦簿籍,內注郎君與我冥數該合,永為夫婦,同登仙道。”說罷,與周璉輕輕一拂,周璉心神恍惚,也不知他是仙是神,是妖是鬼。止見他麵龐兒俊俏,蓋世無雙,身段兒風流,高低恰好。香裙下金蓮瘦小,鴛袖內玉筍尖長。不由的魂銷魄散,意亂心迷起來。婦人又喜恰恰讓周璉坐在對麵椅上,那些侍女們皆眉歡眼笑,誇獎周璉人才不已。
隨即獻上百花露,著周璉潤喉。周璉接在手中,覺得清香馥馥,直衝肺腑。吃了幾口,極其甜美。又細問婦人根底,婦人照前應答。周璉道:“仙姑既說冥數該與我相合,何不在人 間配偶,而必將我弄在這洞中,使我父母含愁,上下懸望?”婦人道:“郎君但請放心,相會不愁五日。今天緣湊合,且成就喜事。過日再商。”吩咐侍女們備酒。少刻,點入一對紅燭,安放在桌上。擺列了許多不認識的果品,卻無片肉在內。婦人起立,笑說道:“仙家所食,不過是此等物件。若必喜吃葷腥,明午即可色色立辦,安肯著郎君受屈。”說著,伸纖纖玉手,斟一杯送與周璉。周璉亦起立接酒,又複斟酒回送,方一齊坐下。婦人問周璉家世,周璉皆據實相告。數杯後,婦人放出無限妖媚,引得周璉欲火如焚。眾侍女看見兩人情態,請歸後洞安歇。周璉同婦人到後洞,見床帳被褥、桌椅等物,陳設與人間一般,止覺太陰冷些。侍女們扣門避去,兩人鸞顛鳳倒,直到天明。這一夜便有四五次,彼此恩愛甚篤。周璉深幸際遇非常,隻是懸結父母和蕙娘不知如何慌亂,如何找尋。雖和婦人歡娛笑談,而愁容時刻現露。婦人知周璉想念家鄉,惟恐他受了鬱結,著侍女們百般獻醜,博其歡心。
至第四日巳牌時分,周璉與婦人相商,要和婦人一同回家,安慰父母。婦人通用好語支吾,總不肯應許。周璉情急,不由的眼中落淚,跪在地下懇求。婦人心愛周璉,隻怕傷他懷抱,連忙扶起,笑說道:“夫君請起。我與你從長計議。”周璉起來,拂拭淚痕,婦人扶周璉並坐床上,說道:“神仙不是輕入塵凡的,今你想念父母至此,萬一想念出病來,我心何忍?也罷!我明日就與你去走遭。但話要講說在先,你父母見我雲來霧去,疑我為妖魔鬼怪,或請法師,或延僧道,當邪物的製服我,那時惹得我惱起來,大家失了和氣,你心上也不安。若肯把我當個仙人看待,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自盡我做兒婦的道理。如此便可長久同居。還有一節,也要講得牙清口白,不許反悔。我一入門,你妻子便須遠行回避。你若和他偷會一 次,我便將你仍行攝回洞中,那時休要怨我恨我。必須過一年後,方許你夫妻相合。你可依得麼?”周璉聽了許他回家話,心中大喜,道:“這有什麼不依,便與他終身不見麵,何妨?至於我父母話,我一力擔承。家中上下,有一個敢藐視你,你隻和我說。”婦人笑了笑。兩個叮囑停妥,至次日早,周璉即懇求動身。
婦人吩咐了眾侍女謹守洞府,一同走出洞外。著周璉將兩眼緊閉,用手相持,須臾,身子飄蕩起來,耳中但聞雷鳴風吼之聲,直奔萬年縣來。正是:
死骨猶能賣大錢,理合骨肉不相憐。
周璉避鬼逢仙女,也算人生意外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