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二人輪流砍柴做飯,口淡到極處,采些山花野采來潤喉。於冰見他二人向道真誠,不辭艱苦,恐早晚出入,遇蟲蛇 虎豹、鬼怪妖魔,隨傳與護身逐邪二咒。又過了數日,留心細遝,見二人沒什麼走滾壞心處,始將導引真談傳授。然於不換傳時,猶有難色,叮嚀教戒至再。兩人得此,日夕精進,鉛汞少有不調,便誠求細問,於冰即—一指示得失。
一日,於冰向二人道:“昔年吾師教諭言修行一道,全要廣積陰功,不專靠寧神煉氣。我自出衡山,止成就了朱文煒、林岱,並平師尚詔,功德甚淺。我今再去遊行天下,歸德遭叛逆之變,河南不無落難等人,亦須查訪,然後再看視猿不邪,你二人在此最妥。我有幾句話,要切記在心。虛靖天師曰:不怕念起,隻怕覺遲,念起是病,不續是藥。蓋能剪情欲則神全,導筋骨則形全,靖言語則福全,保此三全,即可以入道矣。還來與二弟講究玄理,似有幾分領會,連二弟又更明白些。隻要於出納時循序漸進,不可求效太速。求效速則氣行異路,為害不小,務須吸至於根,呼至於蒂,使此氣息息綿綿,上下流通,則子母有定向,水火即可交會矣。積久結就真胎,便成有道之士。至於你們所行外功,雖遠不及內功十分之二三,然活筋骨,舒五髒,亦內功之一助。若每天按時行,則始終按時;隨便行,則始終隨便。如按時行幾天,隨便又行幾天,於己何益!再一間斷,則功夫虛用,反不如一心隻行內功矣。良言盡此,我此刻就去了。”不換道:“大哥要去,我等何敢阻留?隻是回來的日子要說與我們,免得日夕懸望。”於冰指著那堆米道:“此米是五十倉石,你們用完時,我即可以來矣。”城璧道:“早知大哥又要離別,到不如去湖廣衡山與猿不邪相守,豈不又添一個道友?”於冰道:“我當日出家時,有誰與我作伴來?俗言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二位賢弟留戀我,我豈不知是敬愛我?但出家人第一要割愛,割愛二字,不止是聲色貨利,像你二人,今日想我,明日盼我,則道心有所牽引,修為必不能純 一,而道亦終於無成。”說罷動身。兩人送出洞門,心上甚是難舍,隻是不敢再言。於冰將木劍取出,口誦靈文,在洞門頭上畫了一道符籙。城璧道:“這是何意?”於冰道:“你二人法力淺薄,深山古洞之外,何物無有!吾符雖無甚神奇,除島洞列仙、八部正神外,恐無有敢從吾符下經過者。此後二弟除取柴水兩物外,須要謹守洞中,為白龍魚服困於豫且之戒。”說罷,一步步走去。兩人直望的不見了,方才悶悶回洞。今按下不表。
且說陳大經、嚴世蕃原是一對刻薄小人,在歸德府審了一月有餘的叛案,他到不為與朝廷家辦事,全是藉此為收羅銀錢,報複私仇之地。凡遠年近歲、官場私際,有一點嫌怨者,必要差人通遞消息,著叛賊們扳拉本人,或親戚,或族黨,仕途中人被幹連者,也不知壞了多少!不但容留賊眾的人家,就是一飲一食的地方,也要吹毛求疵,於中追尋富戶,透出音信來,著用錢買命。曹邦輔深知嚴嵩利害,也隻好語言間行個方便,賴情麵開脫一二無辜人。那裏敢參奏他們?明帝屢屢下旨飭諭,不準幹連平人,他二人那裏把這通旨放在心上,隻以弄錢為重。 一日,拿到叛案內一散賊,叫吳康,夾訊之下,總著他說富戶人家停留飲食,並頑鬧的地方。吳康開寫了十數人,內中就有溫如玉在內。陳大經問道:“你所開人數內,有個泰安州溫公子,想必他家做現任官麼?”吳康道:“小的也是各處閑遊,替師尚詔勾引人入夥。今年春間,到泰安州長泰莊中,說有個溫公子最好賭,又說他父親昔年做過總督,手裏甚是有錢。
“陳大經聽了,心內甚喜,笑問道:“他叫什麼名字?”吳康道:“小的到沒有問他的名字,止聽的人都叫他溫公子,也有叫溫大爺的。”大經道:“他既是個公子,又家中大富,他如 何肯與你頑錢?”吳康道:“小的先在長泰莊觀音廟中住,和人頑了幾次。同賭的人見小的頗有銀錢,就請小的到謝秀才家去頑,與這溫公子前後賭了三次,到輸與他一百多兩。嚴世蕃道:“你在這溫公子家住過幾天?”吳康道:“小的從未到他家裏去過。”世蕃道:“你在他莊內共勾去多少人?”陳大經道:“大人不用問他這話,隻問他長泰莊有財勢像溫公子的還有幾個。”吳康道:“小的在那裏並未勾去一人,止聽得溫公子是個大家,餘人沒聽得說。”陳大經隨即發了溫公子窩藏叛黨吳康,謀為不規的火票,又紮諭泰安州文武官同去役協拿,添差解送歸德等語。事關叛逆,急同風火,不過數日,即到了泰安。 這日溫如玉正在家中著人擺列菊花,要請朋友們吃酒。猛見管門人跑來說道:“州裏老爺和營裏守爺帶著許多人,拜大爺來了!”如玉摸不著頭腳,一邊更換新衣服,一邊吩咐預備茶水,又著廚下整理酒席。剛迎接到二門外,隻見文武兩官已走入大門,守備看見如玉,指向眾人道:“那就是溫公子,拿了!”眾人跑上,便將如玉上了大鎖,蜂擁而去,把些大小家人都嚇呆了,立即哄動了一莊人。他的朋友也有怕幹連躲避的,也有趕去打聽的,也有素日吃不上油水暢快的。如玉的母親聽得將兒子平白拿去,嚇的心膽俱碎,忙差人去州裏打聽。晚間,家人們回來說道:“大爺是為窩藏河南叛案內一個姓吳的,明日就要起解去河南聽審。”黎氏道:“你大爺如今在那裏?”家人們道:“已下在監中了。小的們又不敢去問,這還是州中宅門上透的信兒。”黎氏同兒媳洪氏大哭起來,家人們道:“太太哭也無益,不如將大爺素日交厚的朋友,都連夜請來相商,看他們有個救法沒有。”黎氏著人分頭去請。眾人聽知是叛案,一個個躲了個精光,說害病的一半,說不在家的一半,街上遇 著的,又以有急緊事故推辭。眾家人跑亂到二更時分,端的沒請來一個。
至四更後,家人們說道:“黎大爺來了。”黎氏是本城黎指揮女兒,他有個侄子叫黎飛鵬,與如玉是嫡親表兄弟。黎氏見侄兒入來,便放聲大哭。飛鵬道:“有要緊話向姑母說,此時不是哭的時候。表弟逐日家狐朋狗友,弄出這樣彌天大禍來。
他一入監,我就去州衙門打聽,來文上言溫公子窩藏叛賊吳康,著泰安文武官添差押解赴歸德研審。”黎氏道:“你表弟從沒留個姓吳的在家中,這話是那裏說起?”飛鵬道:“他日日頑錢,不在張三家,就在李四家,三山五嶽,什麼人兒沒有?被他們扳拉出來,就是大禍患。刻下此事關係重大,我與州中門上家人蔣二爺相商,他說這事要問在裏麵,是要滅族的,受刑還是小事。他如今已代我們在文武衙門,並歸德提差,說合停妥,定要三千五百兩銀子上下分用,言明過一月後,方行起解,著我們速差妥當人去歸德解脫。又著我見了歸德提差,和蔣二爺話一樣,說明銀子過了手,他們就有絕好的門路。隻要多費幾個錢,包管無一點事。又領我到監裏向表弟說明,表弟恐姑母結計,著我來稟明。”黎氏著急道:“家中那有這些銀子?“飛鵬道:“表弟也說來,著城中兩處貨鋪裏先盡現銀湊辦,安頓住提差並文武衙門再講。我此刻就趕回去,明日還要與他們過兌銀子。姑母隻管放開懷抱。”說罷,辭了出來,仍回城去。黎氏聽了,心上略略的安些。次日三更時分,飛鵬將銀兩如數交付州衙蔣二。文武兩處並提差,以及捕衙各得了賄賂,樂得靜候。飛鵬向提差討問門路,提差等俱詳細告知。飛鵬又轉說與如玉。如玉將他鋪中夥計俱叫入監中,著他們將生意折變與人,好差人去歸德料理。眾夥計見事關重大,隻得另尋財主,墊他這生意。跑亂了七八天,方才有人成交,除用去三千 五百兩,止剩下七千一百兩本銀;兩處鋪房,止算了一千兩,向如玉說知。如玉自出娘胎胞,從未受一點委曲,今在監中,雖不繩鎖,然他獨自坐在一間房內,又嫌房不幹淨,真是片刻過不得,屢次煩人向州官說,要討保回家。州官不敢擔承。文武兩處衙門,一第一日與如玉送酒食,隻不放他出去,又準著家中人隻管入監伺候。如今聽見有人要墊他的生意,有八千一百銀子,便滿心歡喜,也不管人家占了多少便宜,一說就依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