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康七年臘月十八的夜晚，一如往日喧鬧。金陵秦淮河堤旁的風月場並不因新年將至而生意冷淡，以浮香樓為首的煙柳地人潮擁擠，哄叫之聲不斷。
“穆小順！老子讓你拿的桂花香呢？”
後堂響起一陣粗鄙的罵聲，隨即一個清瘦的小廝巔巴著跑過來，抬胳膊蹭了蹭額頭上細碎的汗，氣喘道，“三十年陳釀的桂花香在地窖壓底呢！好不容易才打上來，這是有大主顧光臨？”
“你管他是不是大主顧了！”後堂的頭兒陳五吼道，在他身上推了一把，“給老子送到菱歌姑娘屋外去！有伺候姑娘的丫頭遞進去，老子現在沒空理你！”
小廝轉過臉撇了撇嘴，這才看清他的正臉，端正的五官無可挑剔，頭發梳的齊整盤了起來，身著青麻袍子將小身板裹的極嚴實，唯一不足的就是，那張臉有些女相。
別人不知道，可穆小順自個兒心裏清楚，她就是個女的。為什麼女扮男裝？為了混一口飯吃。好端端的女孩子家怎麼這樣潦倒？她歎息一聲，不想也罷。
穆小順一路快步送到了二樓雅間外，菱歌姑娘是浮香樓頭牌，美豔窈窕世無雙，多少公子哥兒擠破了腦袋想見她一麵，如今竟有人讓她相陪一整夜，也算是見稀奇事兒。
送東西到屋子外就走，向來是規矩。不為旁的，隻因浮香樓生意太好。但此刻穆小順恨不得多拖一會兒，她實在不想這麼快就回去看陳五那張臭臉。
雪茹、雪凝兩個丫頭守在“梅花塢”外，見穆小順送酒便接了過來，雪茹推門進屋，留了雪凝繼續在外邊守著。
穆小順剛想上去搭訕，就被裏麵一陣暴吼給嚇了一跳。
“請個屁安！爺才讓皇上給訓了，你這狗奴才長眼沒有！去去去，一邊兒呆著去！”
她驚了一跳，以往無論什麼樣的貴胄世家公子哥，她都見過。如今這屋裏的人好大的排場，都能跟皇上搭上關係，讓她愈發好奇究竟是什麼人。
她用胳膊肘撞了撞雪凝，一通擠眼問道，“雪凝姐，裏頭什麼人啊？一邊是讓菱歌姑娘整夜陪的，一邊又是皇上的。”
雪凝敲了敲她的頭，嗔道，“猴崽子，不快去端酒端菜，問這個幹什麼？”
穆小順可憐兮兮地拽了拽雪凝的衣襟，“雪凝姐滿足一下好奇心吧！”
雪凝瞄她一眼，得意洋洋地說，“裏頭可是恪王爺，專門慕菱歌姑娘的美名而來的，花了五千兩銀子玩一夜的！”
穆小順不禁在心裏感歎，果然有錢人就是好，不不不，有錢還有權的人才好。她愣愣地問，“這恪王爺是玄德爺的皇子？”
雪凝翻了下眼皮，鄙夷地搖搖頭。恪王宇文弘霖不是玄德帝和慧嘉皇後的親生子，是養在膝下的兒子，至於他的真實身份，沒人敢擺到明麵上來講。玄德皇帝子嗣單薄，算上這位養子一共才四個兒子。除了當今的襄康爺，其他三位爺可都是正兒八經的皇家貴胄，王爵世代封襲。
雪凝附耳剛說完，便見雪茹推門出來了。雪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唯獨兩眼直放精光，雪凝喊了她好幾聲，她才反應過來。
“簡直是天神，我的乖乖，咱家姑娘太有福了。”雪茹繪聲繪色地描述恪王的好相貌，說的天花亂墜，又是鼻梁高又是劍眉挺的，總之，甩了浮香樓當紅小倌青玉一百條街。
穆小順自覺無趣，灰溜地跑回了後堂。好不容易在陳五的吼叫聲中挨到戌時三刻，她麻利地揣了點剩飯菜，從浮香樓後門繞到主街上回坊裏。
一則天黑女人家不好跑路，二則顧念著家裏的娘，她悶著臉一路小跑，哪知會硬生生地撞上了人。撞到的那人像塊石頭僵硬，更可氣的是，她沒被撞到，反而被那人狠狠地窩心踹倒在地上。
“混賬玩意，走路不長眼的，給爺好好教訓他！”
穆小順被撞的生疼，正捂著腦袋悶聲哼哼，卻聽那人如此不講理地要揍她。她氣不過，哧溜一下爬起來對著那人吼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踹我也出氣了，還想怎麼樣！”
那人披著玄色大氅，聽到她的話後慢悠悠轉過身來，穆小順看清他的麵容後大吃一驚，手中緊緊抱著的荷葉掉在了地上，剩飯菜灑了一地。
她驚訝，不是因為認識那人，而是因為那人長的…太好看了！怎麼形容呢？就是那種風流倜儻、混世魔王類型的！簡直要人命！
“你…”
那人已逼近到她的臉前，微微皺眉，帶著一股子不悅。終於，薄唇輕啟，“弄掉他一條腿！”
穆小順幾乎嚇得暈過去，這朗朗乾坤、眾人眼前的，他怎麼能隨便弄殘人？正害怕時，那人隨行的護衛紛紛跪倒在地，領頭的說，“爺，您今兒才惹得龍顏大怒，這…”
那妖孽忿忿地瞪了一眼，用殺人的眼神死死盯了小順片刻，隨後嘩啦一甩氅襟，登上燙金馬車揚長離去了。
穆小順剛鬆一口氣，卻聽身後有人道，“你小子撞大運了，從恪王手裏撿了一條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