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轉眼來到二十世紀末。齊健現在似乎感受到了愛因斯坦所說的“在特定條件下，時間長度可以改變”的含義：小時候覺得一年好長啊，現在時間嗖嗖的，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下海已經十年了。看來，這相對論也不難理解。
齊健與衛和平商議，在十二月三十一日這天請老朋友過來一塊辭舊迎新。衛和平極力讚成，早早地跟大師傅們探討起菜譜，決心要別開生麵，到時候給大家一個驚喜。最後，還是大劉招高，想出個絕妙好菜——佛跳牆。
佛跳牆屬閩菜係列，製作煩瑣，工序複雜。且不說用料之考究，火候之嚴格，單這耗時之長一般飯店就耽誤不起，光水發原料至少就得提前一周開始準備，所以市麵上鮮見。
衛老板四處采購原料，刺參、魚翅、鴨胗、魚唇、鴿蛋、幹貝、蹄筋、羊肘、金錢鮑、金華火腿等等，不一而足；幾位廚師洗的洗，泛的泛，忙活起來。
到了這天，大劉將一壇紹興老酒倒入另一器皿，騰空酒壇，把已煮、燉、蒸、泛好的各種原料依次放入，層層碼好，將製作好的高湯徐徐灌進，擱足作料，然後用荷葉密封壇口，放置炭火之上，小火煨燉起來；另幾位師傅精心配製著十二道涼菜。
今晚的酒不同以往，準備的是黃酒花雕，裏麵放少許話梅、冰糖，飲用前加熱。這酒入口甜綿，不像白酒那般灼熱，冬日裏喝它暖胃，別有滋味。
衛老板還玩起了新潮，叫服務員在屋裏拉起彩帶，拴上氣球，整得像過聖誕節似的……
路遠的先到。謝平雪早就來了，這會兒與趙競生聊起了互聯網，兩人興趣相投，交談甚歡。
老肖與有樂相伴而來，一進門就問齊健：“麥子種上了？”齊健一愣，隨即領悟，告訴他倆從今年起已金盆洗手，“炒股這事，隻要不清鍋，就難說賠賺。見好就收吧！”
一會兒夏油、周紅旗趕來了。夏油不知從哪兒弄頂水獺帽子，戴著活像土財主，引得人們陣陣發笑。他不在乎別人反應，樂嗬嗬地向大夥宣布：周紅旗又升了，副處轉正處啦。人們紛紛恭賀，周紅旗則忙不迭地拱手還禮。趙競生開始拿夏油找樂：“別人都跨世紀的幹部，你還跨世紀的踏步？”
夏油早已練得百毒不侵，自我解嘲道：“這是領導關心愛護我，知道我經不住糖衣炮彈，不給我創造作案條件，不然憑我這德行，還不早就進去了？甭管嘛步，能跨世紀就行，就怕有人跨不過去呢！”
這套歪詞還挺有哲理，叫人不得不服。齊健不由想起了王天涯。
陳有川也到了，見小麗正在用電熱壺給酒加溫，便對衛老板調侃道：“今天看來是要青梅煮酒論英雄了！”
涼菜上來了，齊健招呼大家入席，舉起杯來神采飛揚：“諸位，值此新舊世紀交替之際，咱們歡聚一堂，共跨世紀，實為一生難得。來，首先讓我們為偉大祖國繁榮昌盛幹杯！”
大家齊幹共飲。喝下這杯酒，心頭熱乎乎的，這個特殊日子讓人們都有些激動。謝平雪心潮澎湃，有感而發：“我和共和國同齡，如今已走過了半個世紀。咱們這代人，經曆了苦難歲月，也趕上國運昌盛。中國從過去的缺衣少食，差點被國際開除球籍，到如今商品極大豐富，傲立於世界前列，真是滄桑之變啊！曆史上沒有哪個朝代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作為承上啟下的一代，曆史變化的見證人，我們真是三生有幸，我們有責任告訴子孫中國是如何走出貧困的！”
大家對改革開放前的窮日子還都記憶猶新，這會兒不禁感慨萬分。老肖感受頗深：“做夢一樣啊，五十年代提的超英趕美的口號，如今就快實現啦！”
聽老肖這麼一說，齊健想起兒時的一首童謠，也感歎時代變遷：
蘇聯老大哥，
掙錢掙得多，
買輛摩托車，
跑到莫斯科。
美國老大嫂，
掙錢掙得少，
買塊破手表，
一年走一秒。
佛跳牆登場了，盛在一隻青花大瓷盆裏，滿滿冒尖的一大盆，撲鼻的香氣立時彌漫了整個房間。大夥驚詫，這是何種山珍海味？沒等小麗分餐，就你一碗我一碗地盛將起來。肉嘟嘟、脆爽爽、顫微微、油晃晃，吃到嘴裏異常滑潤，咽進肚中口齒留香，真引得佛都跳牆了！還是老肖想得周到，知道這菜費工費時，提醒大夥兒給廚師們留點。衛老板譏笑他：“還惦記他們？早留出來啦！沒聽說過嗎，十個廚子九個賊，還有一個偷麵肥。吃您的吧！”
周紅旗來之前做了精心準備，看了不少詩詞歌賦，這會兒很期待地問：“今天行什麼令？”齊健興致勃勃地說道：“今天是個不尋常的日子，咱們不拘一格，暢所欲言吧，對新世紀做個猜想、遐想、夢想都行，任意發揮，隻當對未來的祈盼了！”
這個提議激起大夥的興趣，每個人都認真地思考起來。
趙競生坐那半天沒說話了，這時開口道：“我有個猜想，”他停了停，“那就是，二十一世紀中國傳統婚姻製度滅亡。”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趙競生幾年來內心不斷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反思，並認真地研究起婚姻問題，得出的結論把自己都嚇了一跳，今天索性一吐為快。迎著人們不解的目光，他侃侃而談，從上古時期伏羲女媧為改變人們近親繁衍、隻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狀況而定下的婚姻製度說起，到後來各部落間為戰爭目的聯姻、封建社會為政治目的聯姻、富人為經濟目的聯姻、百姓為傳宗接代聯姻，層層剝筍，滔滔不絕，力陳婚姻之原本真義，直說到今天：“現在男女經濟獨立，互不依賴，人們可以自由遷徙，全無約束，加之法律對婚外戀的寬容，婚姻已失去了傳統上的意義，連繁殖後代都成多餘，那不過是生理活動的副產品。丁克家庭逐漸增多，婚姻已無內涵，隻剩下動物本能——對性的要求了。這就注定了現代婚姻的鬆散性，僅靠所謂愛情難以長久維係，取而代之的將是同居大流行。”
人們如聽天書，如聞癡語，隻有齊健心裏明白他的根源，但沒想到他已上升到理論了。
有樂最近正鬧離婚，跟著抱怨：“我看這自由戀愛還沒過去的保媒拉纖好呢，離婚率更高。”他扭頭問老肖，“你說是不是？”
老肖慢吞吞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有它的道理，畢竟老人考慮的更全麵更長遠，不像年輕人一見鍾情，一時衝動。自由戀愛好是好，可今兒結明兒離，鬧著玩兒似的，總不能說是好事。”
趙競生還嫌剛才論述得不嚴密，又舉例說明：“前幾天我參加一個企業家派對，酒桌上流傳個段子，‘結婚是錯誤，生育是失誤，離婚是醒悟，獨身是覺悟’。可見人心所向，大勢所趨。”
大夥忍不住笑起來，連說沒道理沒道理。
有樂嘻嘻一笑，道：“我倒有個佐證。你們說這綁票的，綁老公、綁孩子、綁老人，唯獨沒有綁老婆的。為嘛？這綁匪也知道，綁了白綁，‘男人三大喜事，升官發財死老婆’，老公在那頭樂不得等著撕票呢，還能給贖金？”
老肖不由地笑出聲來：“哈，這話夠惡毒！”
有樂反駁道：“你聽說過綁老婆的嗎？這個現實你能否認？這足以證明現在婚姻的虛偽性！”
謝平雪感歎道：“自五四運動以來，人們喊出婦女解放的口號，爭取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應當說社會取得了很大進步。但經過‘*’，漸漸把中華婦女溫柔賢惠的美德也丟棄了，現在哪還有淑女的影子？女人不再以柔克剛，而是以硬碰硬，家家聞河東獅吼，戶戶見雌飛雄伏，恐不是什麼好兆。這婦女解放怕是跑偏了呢！”
正說著，推門走進一個人來，圍巾裹著頭，人們一時沒認出來。待來人解下圍巾，啊，是冰兒！大夥驚喜地叫起來。齊健也沒想到她能來，心中湧起一股異樣情愫。
冰兒笑靨如花，熱情地跟大家打著招呼，興奮地說：“我一猜你們今天就在這兒聚會，這不，我剛下飛機，還沒顧得上回家就趕來了。”
三年沒見，她變得豐滿了，比以前更加白皙，看來日子過得挺滋潤。小麗搬把椅子來，她坐在了齊健和老肖中間。
酒桌上多個異性元素，氣氛更加活躍。夏油有話要說，早已按捺不住：“諸位，諸位，聽老弟說幾句。我的遐想是，不，我的狂想是，二十一世紀實現世界大同。”
這個題目夠新鮮，大家洗耳恭聽。
“現在中國就要加入wto了，國際經濟將一體化，世界成了地球村、大家庭。今後聯合國安理會再開會，要能像咱們這樣坐下來喝著酒開，那一切就都好商量。”
大夥一陣哄笑，說中國派你去得了，到那兒肯定不吃虧。
夏油更加得意，神氣活現起來：“喝起酒來氣氛絕對不一樣。過去為嘛談不攏老打仗？就是因為坐那沒酒幹說！現在幾位舉起杯來一想，人生在世幾十年，打個嘛勁兒？還不都是想活得舒服點嗎？你輸我贏怎麼樣？版圖大了又怎麼樣？十九世紀英國號稱日不落帝國，大半個地球都屬它管，現在又如何？一個世紀前美國販賣黑奴，如今黑奴成了nba了！所以說，時間能消磨一切。安理會老幾位喝著酒心平氣和地聊，弄明白了這個理兒，打什麼打？求大同存小異吧！現在中國國門大開，二十一世紀將到處都是中國人、中國話、中國菜，到時再用咱儒家文化一熏陶，那世界大同不就實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