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狹穀茅屋
我們正行進在一個山穀裏麵。我注意到,兩邊的懸崖越來越靠近。懸崖合攏處,是山穀的盡頭。我們到達那個地方大約花了半個鍾頭。
“那就是茅屋,”屠夫說,“下來吧,長官!”
我把轎門全部推開,往外看。懸崖峭壁垂直向天空伸起,在彙合處,有一道不很深的切口,即狹縫,幾乎寸草不生。巨大岩石的峭壁上既沒有突出部位,也沒有裂縫,植物無處生根。
由原木做成的茅屋挺立在狹縫中。屋頂由細木條搭成,用樹皮蓋上。門,看來是靠上去的。
“你先去通報,我等一下出來。”我說。
楚拉克進屋去,讓門開著。我看見牆壁旁邊放著最原始的矮板凳。
第二扇門與大門相對,也敞開著。這扇門又窄又矮,是向內開的,安裝了鐵鉸鏈,可以把很長的門栓掛上。門栓現在是放在茅屋裏麵。這顯然是後麵的暗處了。伊利亞斯談過這個地方。可是現在,我覺得是點了盞燈。
引起我注意的,是茅屋的頂上有一排棍子,像欄杆一樣擋住視線,裂縫後麵的那一部分看不清。在那上麵,很容易藏幾個人。
現在,屠夫回來了。
“長官,”他說,“舒特要求你們把武器放下。”
“我們不幹。”
“可是,舒特不容忍別人帶武器站在他前麵。”
“可是,你剛才還在他那兒,你不是帶了刀子和兩支手槍嗎?”
“我的情況有所不同,我是他的心腹。”
“那我們就完事了。”我堅決回答,“哈勒夫,我們回去。”
奧斯克和奧馬爾就動手抬轎,這時屠夫說:
“長官,你的頭腦真固執!我再去問一次。”
楚拉克又到屋裏去了,帶回消息說,允許我們帶武器進去。我沒有出轎門,而是讓他們抬進屋。哈勒夫不得不看了看第二道門,輕聲地向我報告:
“裏麵隻有一個沒有武器的人,臉全黑。”
“裏麵有門嗎?”
“一扇門也沒有。”
第二扇門雖然非常窄、非常低,兩個轎夫還是把轎子抬了進去。在燈光的照射下,我看清這個山洞式的房間是三角形的。這是一個銳角三角形。底線由前麵的邊與門構成。兩條邊線較長,由光滑的懸崖構成。角的最後是一盞有遮光罩的提燈,舒特坐在燈旁邊。他穿一件黑色長袍,臉用煤煙塗黑了。由於這個原因,也由於燈光昏暗,他的麵部表情看不出來。我也看不清這個由懸崖組成的房間的天花板是由什麼做成的。我們位於狹縫之中,否則,日光會從上麵照射進來。
奧斯克和奧馬爾把轎放下,讓轎門對著舒特。他把燈放在一個特殊位置,使燈光正好照著我。屠夫站在大門口。所有這一切其實是有驚無險。
舒特先開口:
“你請人叫我。你想要我做點什麼?”
他的聲音低沉,一點也不自然。是室內音響效果差的緣故,還是他裝成另外的腔調,以便不被人聽出來?
他隻說這麼短短幾個字,我已經覺得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似的。這不是從音質和音色,而是從每個字的發音方式聽出來的。我產生一種想法。
“你是舒特?”我問。
“是。”黑臉慢慢回答。
“那我就要向你問候。”
“替誰?”
“首先是替伊斯坦布爾的烏斯塔。”
“此人已不在人世。”
“你說什麼?”
“他死了。他從加拉西亞塔上的畫廊掉下來摔死了。”
“魔鬼!”奧馬爾脫口而出,是他把他摔下來的。
“你還不知道?”舒特問。
“我知道。”我答道。
“而你卻給我帶來他的問候,一個死人的問候?”
“你不認為,他臨終可以托我捎句話?”
“這是可能的。但是謀殺他的人將受到懲罰,這個人將因貧困而慢慢餓死和折磨死。你還帶來了誰的問候?”
“是的。是伊斯米蘭的德塞利姆的。”
“這個人也死了。他的脖子被擰斷了,徽章被搶走了。謀殺他的人,其下場也將和謀殺烏斯塔的人一樣。繼續說!”
“此外,我帶來穆巴拉克和阿拉紮兄弟的問候。”
“這三個人已經親自問候我了。你的問候是多餘的。”
“啊,他們到了?”
“是的,他們到了。你知道我是誰?”
“舒特。”
“不是。我不是舒特!此人你再也見不到了。你再也見不到任何東西了。我,我是——”
在我身後,突然發生了一種強有力的碰撞。屠夫不見了。他把門關上了,我們聽到門外上門栓的聲音。燈滅了。
“穆巴拉克!”有人在我頭頂上說。“你們留在這兒受折磨,並且自己吃自己的肉體吧!”
一陣嘲笑伴隨著這兩句話。在我們上方,看得見一個亮孔。我們看見一根兩股繩,上麵吊著黑黑的身體,從孔中拉出去。然後,蓋子從上麵扣下來,把孔蓋住。我們處在一團漆黑之中。
這一切發生得如此之快,根本來不及阻擋。如果我不在轎子裏,如果我的腳沒有毛病,這些惡棍也許不會這麼容易地把我們關進陷阱。
“安拉!”哈勒夫生氣地說。“這個黑人從洞裏出去了,我們讓他們平靜地做到了這些,一彈未發。其實是有足夠時間的。”
“是這樣,長官,我們真笨!”奧斯克說。
“是的,”哈勒夫痛苦地笑了,“到目前為止,我們始終隻有個別人笨,現在可是一起笨,本尼西也和我們一樣。”
“哈勒夫,你是對的。”我證實。“聽!”
門外響起一陣混亂的叫喊聲。有人用拳頭雷鳴般地敲門,然後每個人都叫自己的名字,伴隨著一陣陣咒罵聲。人們用各種惡語描繪我們的命運。毫無疑問,我們要關在這兒受折磨。
“本尼西,沒有人缺席。所有的人都在!”哈勒夫大聲地說。“安拉!如果我能夠從這兒出去,我會怎麼讓他們看鞭子!”
“不要說鞭子了!它不能救我們。”
“這就是說,我們要餓死!你覺得真的會餓死?”
“但願不會。我們首先要調查一下這個房間。兩邊都沒有出路,隻有前麵通向大門,要麼就是上麵有出口。”
“本尼西,你有沒有帶小燈,那個裝油和磷的小瓶子?”哈勒夫問我。
“帶了。我總是帶著它。在這兒,拿去!”
如果小瓶子裏有一點磷和油,隻要把塞子打開,磷就會發光,因為有氧進去。光的強弱因瓶子的大小和氣體的純度不同而不同。我一直隨身帶著這樣的瓶子,即使不是在旅途也帶著。在登陌生的梯子,穿過黑暗的、不熟悉的地方時,可以派上用場。對於磨光的玻璃,它特別適合。
哈勒夫拿著極小的燈,讓空氣與油結合,隻能照到門口。門的內側是用厚鐵板釘死,固定在鉸鏈上的,鉤子插在岩石裏,用鉛封住。我們也許能夠把鉸鏈鬆開,把門推出去。但是,我們事先必須看看是否有出路。
現在,我們把這個房間徹底檢查一遍。地板像兩邊的內牆一樣,由岩石組成。房門四周的外牆由易碎的長方石組成,用灰漿抹得結結實實,根本不能鑽空或者打洞。房門上最厚的鐵板釘了三顆大頭釘子,用刀子是切不開的。如果穿過天花板?奧馬爾踩著奧斯克的肩膀,伸直手也還是夠不著。我們不得不放棄這條出路。
下一個辦法是鬆開鉸鏈。我的三個同伴使勁地幹,刀子在岩石中發出尖叫聲。外麵因此提高嗓門嘲笑。不過,這種救命方法並不是很有誘惑力的。即使能把門打開,我們也會受到射擊,我們會來不及開火。
這樣過了好幾個鍾頭。工作毫無進展。奧斯克的刀子斷了。我把我的刀子給了他。他們不要我參加工作。時間對我來說太長了,我用膝蓋爬到門口,試了試,孔有多深。不到一厘米。我自己拿刀子鑽,但是失敗了,一刻鍾後我也停止了工作。可借做了這麼多無用功夫,而且奧馬爾的刀子也壞了。
“放下吧,”我說,“我們要愛惜我們的精力,因為我們還要用力。也許店主伊利亞斯會來,如果我們沒有回去,伊利亞斯一定會關心並尋找我們。他知道我們是和楚拉克一起來的。我對他說過,屠夫是這個團夥的成員。”
“但是不知道往哪兒走!”哈勒夫插話。
“可惜我忘記了準確地告訴伊利亞斯,不過我們談到過這個茅屋。他肯定會來這兒找我們。”
“我認為不會,因為他太害怕強盜了。他看到這些人,會拔腿就跑。”
“問題是,他們是否留在此地。”
“很可能留,因為他們不會讓這所茅屋沒人看管。”
“現在,我們休息並等待。如果我們一段時間不幹活,看守們就聽不見聲音,就會以為,我們聽任命運擺布了。這樣就會鬆懈警惕性。”
於是,我們安靜下來。可是,等待對於同伴們來說是很難的。我最後抵擋不住他們的催促。
“我們檢查一下天花板,”我說,“這是一個蓋子。問題是如何揭開它。”
“奧馬爾在此之前未能夠著,因為是站在我的肩膀上。”奧斯克說。
“那我們就把金字塔做得更高些。哈勒夫站到奧馬爾的肩膀上去。也許這樣就夠著了。你有力量,足以托起他們兩人。”
哈勒夫拿過小燈,騎到奧馬爾的脖子上,奧馬爾爬到奧斯克的背上,像個四條腿的動物站在地上一樣。現在,他慢慢站起來,奧馬爾踏在他肩膀上。他們三人保持直立,盡量牢固地貼在岩石上。哈勒夫伸直胳膊,告訴我:
“本尼西,我夠著天花板了!”
“小聲點!外麵可能有人。現在亮燈。”
我看著上麵的角落,那兒是開口,有一絲光線。哈勒夫用左手抓住,用右手觸摸蓋子。
“它是用厚木頭做的。”他小聲地說,“可是墜門是木板做的。”
“好,那就比較薄。敲敲看,我們從聲音中可以聽出有多厚。”
“可是別人會聽見!”
“最好是不引起別人注意。不過,這對我們也有好處,可以知道是否還有看守在我們上麵。”
他敲了,我們馬上就聽到響亮的嘲笑聲和叫喊聲:
“聽著,我們的敵人在我們下麵的墜門旁邊!”
茅屋外麵有人提問:
“插上門栓了嗎?”
“當然!”
“這樣,它們就沒有辦法了。他們是一個頂著一個。”
“是的,他們在玩魔術。現在,首先是饑餓,那就會大不一樣了。我寧願把門敞開。”
“絕對不能敞開門!”
“那我就用槍托給他們頭上來一下!”
“急什麼,有的是時間。讓他們敲吧。”
“聽見沒有,本尼西?”哈勒夫問,“是要我們用槍托敲?”
“不是。我們將請求這些先生們,從上麵的蓋子上走開。”
“他們不會這樣做的。”
“我的請求是不可抗拒的。下來,哈勒夫!我占你的位置。”
奧斯克慢慢蹲下來。奧馬爾從他的背上下來,然後哈勒夫從奧馬爾的肩膀上跳下來。
“現在,你們休息一下。”我說,“因為費了力。我比哈勒夫重,而且要比他在上麵呆得久些。”
我們休息了幾分鍾,奧馬爾把我扛到肩膀上。
“現在要加倍注意,我們別摔下來。”我提醒他們,“我的腳有傷,危險性大一倍。”
“不要怕,長官!”奧斯克說,“我像一棵樹一樣挺立。岩石的槽很窄,可以用胳膊卡住兩邊,可以得到可靠支撐。”
奧馬爾又爬到奧斯克的肩膀上。我比矮小的哈勒夫高,隻要稍微伸手,就夠著了蓋板。我幾乎是用頭頂著。我身上帶著小瓶子,用它照亮了木板。在蓋子的一個角上,拴著一個鐵鉤,門栓肯定是通過這個鉤子鉤住的。鉤子的兩個尖頭卡到木頭裏麵並折了彎,倒鉤入木頭裏麵。
我用食指敲了敲,從聲音聽出,木板厚度不超過二厘米。敲的聲音也引起了回答:
“聽見了嗎?他們又來了。好吧,他們必須把我舉起來,如果他們要打開蓋子的話。”
因為我現在離說話的人近,所以聽出了是屠夫的聲音。從他的話和聲音推斷,他坐在蓋子上麵。這是一種不謹慎。他們是強盜,這麼粗心,是不難相信的。
楚拉克在嘲笑。又有一個人笑著回答,我聽到了這幾句話:
“有貓坐在洞口,老鼠是出不來的。”
這個聲音我聽不出。但是我聽見,這個人坐在蓋子近處,大約在我的頭上麵。
“聽見了嗎?”哈勒夫問,“看守還在。現在你可以請他們走開。我想知道,你怎麼開頭。”
“這個,你馬上就可以聽到。把槍給我拿上來。這兩個人我可以夠得著。”
“噢,現在我懂了。要哪支?”
“打狗熊的那支。”
我這句話的聲音當然是很小的,讓我上麵的看守聽不見。哈勒夫把槍遞給奧斯克,奧斯克又遞給奧馬爾。
“注意,奧馬爾!”我對著他耳朵說,“我頭上蓋板的下麵沒地方放子彈盒,我隻能把槍管朝子彈射擊方向。我說‘一’,‘二’,你就兩手拿槍托。喊‘一’的時候,你點燃第一個槍管。我第二次瞄準的時候,也就是喊‘二’的時候,點燃第二根槍管。懂嗎?”
“是,長官。”
我手裏拿著雙管,對準蓋子的中心,即屠夫坐的地方。
“預備,一!”
槍響了。我上麵響起一聲驚恐和痛苦的喊叫。
“安拉!他們開槍!”
這不是屠夫的聲音,是另一個人的。此人坐在蓋板的木製部分。我把左邊槍管對準這幾塊木板中的兩塊相接處,子彈不會穿透厚木板,一定會從縫中擠過去。
“二!”
打狗熊的第二槍響了,在這個狹窄的空間像大炮一樣響亮。
“安拉,安拉!”中彈者叫喊著。“我消失了!我死了!”
屠夫根本沒有吭聲。我聽到了他慘叫,沒有聽見他講話。現在聽得見有人大聲哭泣。
“奧斯克,你覺得重嗎?”我問。
“時間長了,就重。”
“那我們就休息吧。我們有時間。”
我回到地上時,他們都站在我身邊。哈勒夫說:
“本尼西,這當然是不能抗拒的請求。你打中了嗎?”
“兩中。楚拉克看樣子死了,子彈十有八九是通過‘光榮坐’的肌肉穿透身體的。另外一個隻是受了傷。”
“這個人可能是誰?”
“可能是看守。如果是別人,我應該聽出來了。可是,這個人講話太少,我聽不出來是誰。”
“你認為不再會有別人出現了?”
“這種愚蠢的做法別人不會幹,因為誰幹誰丟腦袋。”
“我們怎麼把蓋子打開?這可是最重要的事。”
“我開槍把鐵鉤從蓋板上打下來。向每個插入木板蓋的尖頭狠狠開上幾槍就夠了。我多裝些彈藥,這些東西就會擋不住。”
“啊,要是能成功就好!”
“肯定成功。”
“那就快裝快射!”哈勒夫急急忙忙地說。
“哦!不能這麼快。但願那根把穆巴拉克拉上去的繩子還留在上麵。那樣,我們到了外麵就可以沿繩子下去。不過,還會有許多問題要考慮。隻要我們從窗子裏爬出去,就會遭到子彈射擊。”
“我認為上麵沒有人了。”矮小的哈勒夫說。
“我們頭頂上大概是沒有了,但是茅屋頂上多半還站著幾個。這些人可能通過欄杆前的開闊地帶向我們射擊。”
“啊,這可要命!那我們出不去了?”
“我們再試試。我先上。”
“不,本尼西,還是我上!難道能讓你替我們挨子彈?”
“或者你替我們?”
“我有什麼牽掛?”哈勒夫真心實意地說。
“可多啦!你想想你的漢奈赫,最心愛的妻子和女孩子吧!可我沒有漢奈赫等我。”
“正因為沒有漢奈赫,你比擁有十朵美女鮮花的我還重要。”
“別吵了!最重要的是,我比你更熟悉情況,我第一,你第二。你隻有在得到我的允許以後才能上去。”
我把腰帶上的綠頭巾解下來,繞在非斯帽上。哈勒夫在小瓶子的光下看見我做的事,便問:
“你這是做什麼?為了死亡而這樣包裝打扮?”
“不,我要把頭巾包在槍托上,從小窗伸出去。我們的敵人很可能以為是有人出來,而朝頭巾開槍。他們沒有雙槍,打一下槍膛裏就沒有子彈了,那時我就一個箭步躥到他們頭上。”
“對!隻要找好目標,他們就逃不脫!”
“如果天黑,就有可靠的目標。”
“天黑?”
“是的!想想看,我們到這兒多久啦。外麵已是夜晚。不過,你們休息過了,我們開始幹。注意:當我出去的時候,哈勒夫要爬到窗口。我沒有開口,他不能出去。”
我把獵槍掛在肩膀上,拿起彈藥盒,多裝了一些彈藥在裏麵。然後,奧馬爾拽著我胳膊,踩到奧斯克的肩膀上。我一定要快,以免使他們兩人疲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