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宮門前,慕容垂一夥早已下馬跪伏在一旁,與他們夾道相跪的還有慕容暐、慕容衝五兄弟所領的一部分燕國王族。他們求見天王的請求早已傳入宮中,可惜此時天王苻堅的召見令還未下達,他們隻好全部跪伏於地,以期獲得天王的憐憫。
天色已晚,若是平時的長安城大半都陷入黑暗平靜之中,可此時城中卻反常地熱鬧起來,不時有隊伍拿著火把在大街上轉悠,城門處也有不少的江湖客衝擊著守衛兵士。並不是所有的鮮卑貴族有慕容垂、慕容暐等人膽量,這些享受慣了權力與財富的貴族們顯然並不想將自己的腦袋低伏在氐人麵前讓人隨意評論,將性命寄托在別人的喜惡之上實在是不保險,還不如衝出城外來的安全。
不時地有達官貴族駕車、騎馬而來,即使有與慕容鮮卑交好之人,此時也不敢隨意與他們交談,隻聚集在宮門另外一邊,對這不祥之兆小聲地議論紛紛。秦國之主若是聽從了太史令的天兆解說,那對於這些在秦國為官的這些人來說,無疑是一場席卷朝野的血腥變動。
遲遲不見苻堅召喚,慕容垂的心中亦有些忐忑不安,他並沒有跪著,其身軀依舊挺直地聳立著。他雖為秦國之臣,可其武功絕世、功勳卓著,隻有其傲然的一麵,即便是苻堅亦對其敬佩有加,不敢強迫,免除了他一切俗禮。若不是為了民族的興旺,他也犯不著在這裏枯立。慕容垂向跪在另一邊的慕容暐望去,這大燕的末代皇帝此時正滿頭大汗,俊秀的臉龐上滿是驚惶。他不屑地撇了撇嘴,心思又放在了宮中的君相身上。
“王猛已經進入宮中已有三刻鍾了,雖然還不知道他是如何編排我的,但想想也知道,無非是說自己父子是蛟龍猛獸,深受燕趙之地士庶的愛戴,如今又有老天示警,勸說苻堅殺我父子以及慕容鮮卑各貴族罷了。若是苻堅要殺我等,他早就殺了。如今我們都為秦國立下無數功勳,以苻堅那混一四海的理想,正是需要人才為其打天下的時候,怎麼會自斷臂膀呢!”慕容垂心思百轉,雖然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會看錯苻堅的性格,可王猛畢竟深受苻堅的愛戴,若是王猛以死相逼,苻堅還是會遵從的。畢竟王猛若去,這秦國之變法將無法持續下去,必將走向衰弱,而鮮卑貴族死去,隻不過有一些小騷亂罷了。
“宣冠軍將軍、上郡太守慕容垂覲見!”宮門處走來一名宦官,尖著嗓子大聲叫道。
慕容垂完全放下心來,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跟隨宦官向宮中走去。
跪在一旁的慕容暐見隻有慕容垂一人進入,忙叫道:“公公,天王可曾下召召見我等。”
那宦官擺手,無奈地道:“天王隻召見上郡太守一人。新興郡侯還請安心等候天王的召見。”慕容暐本為燕國的末代皇帝,國亡之後成為秦國臣子,被封為新興郡侯。其弟慕容衝曾為苻堅宮內男**,其後苻堅雖聽從王猛的勸告,將其發放外郡,卻依舊**愛有加,宦官雖見他們落魄之際,卻也不敢隨意欺辱,顯得十分客氣。
於殿中見過苻堅之後,慕容垂心裏越發安定下來,雖然曉得苻堅既然召見了自己,便不會聽信讖語之說,然此時見到苻堅臉上的笑容,便不再為自己親族性命擔憂了。
苻堅今年三十五歲,擁有一副氐族人經得起塞外風寒的高大強健體魄,有用不完的精力。他生就一副紫膛臉,短髯如戟、連鬢接唇,配上高鼻深目,形相突出,坐在皇座之上自有一股君臨天下的氣度。
苻堅看見慕容垂進來,嘴角露出些許微笑,爽朗地道:“我就知道卿家不會負我,如此形勢之下,卿家等人都自行前來問候,實屬難得。如今天將征兆,已完全吻合幾日前的讖語,城中有不少鮮卑貴族正在衝擊城門,其中便有卿家叔父慕容評在列。不知道卿家可有教我之處?”
慕容垂在殿中探查一番,王猛已經不在殿內,隻有幾個苻堅的貼身衛士在旁,稍微思考了片刻,便對苻堅說:“微臣叔父慕容評,本來便是我慕容鮮卑的惡人,實在不宜汙染我聖朝內外,願親自為陛下殺之。且慕容評在燕國時,便大權在握,以其死來應對天之征兆,也可以向朝野交代。”慕容垂當初被迫離開燕國,就是受到了慕容評的猜忌與暗殺,若能借此斬殺慕容評,也能消除慕容垂的心頭大恨。
朝野皆盼望著天王苻堅的詔令,可隨後的定論卻完全出乎慕容垂與其他官員的意料之外,苻堅並未對這些衝擊城門的鮮卑貴族作出任何懲罰,而是直言太史令妖言惑眾,還讓慕容評為範陽太守,又任命慕容暐為尚書,慕容垂為京兆尹,慕容衝為平陽太守,越發地讓慕容鮮卑身處高位。這或許暫時來說是一個妙招,既能快速地平息了慕容鮮卑對秦國的擔憂,又能讓部分鮮卑人對其感恩戴德,至於天將征兆,這對於苻堅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他熟讀史書,心裏早就明曉,這些征兆多半是糊弄底層民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