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五十(3 / 3)

七月,景以秦郡為西兗州,陽平郡為北兗州。任約、盧暉略攻晉熙郡,殺鄱陽世子嗣。

景以王偉為中書監。

任約進軍襲江州,江州刺史尋陽王大心降之。世祖時聞江州失守,遣衛軍將軍徐文盛率眾軍下武昌,拒約。

景又矯詔自進位為相國,封泰山等二十郡為漢王,入朝不趨,讚拜不名,劍履上殿,如蕭何故事。景以柳敬禮為護軍將軍,薑詢義為相國左長史,徐洪為左司馬,陸約為右長史,沈眾為右司馬。

是月,景率舟師上皖口。

十月,盜殺武林侯諮於廣莫門。諮常出入太宗臥內,景黨不能平,故害之。

景又矯詔曰:“蓋懸象在天,四時取則於辰頭;群生育地,萬物仰照於大明。是以垂拱當扆,則八枿共輳;負圖正位,則九域同歸。故乃雲名水號之君,龍官人爵之後,莫不啟符河、洛,封禪岱宗,奔走四夷,來朝萬國。逖聽虞、夏,厥道彌新。爰及商、周,未之或改。逮幽、厲不競,戎馬生郊;惠、懷失禦,胡塵犯蹕。遂使豺狼肆毒,侵穴伊、瀍;獫狁孔熾,巢棲鹹、洛。自晉鼎東遷,多曆年代,周原不複,歲實永久。雖宋祖經略,中息遠圖,齊號和親,空勞冠蓋。我大梁膺符作帝,出震登皇。浹珝歸仁,綿區飲化。開疆辟土,跨瀚海以揚鑣;來庭入覲,等塗山而比轍。玄龜出洛,白雉歸豊。鳥塞同文,胡天共軌。不謂高澄跋扈,虔劉魏邦,扇動華夷,不供王職,遂乃狼顧北侵,馬首南向。值天厭昏偽,醜徒數盡,龍豹應期,風雲會節。相國漢王,上德英姿,蓋惟天授;雄謨勇略,出自懷抱。珠魚表應,辰昴葉暉;剖析六韜,錙銖四履。騰文豹變,鳳集虯翔;奮翼來儀,負圖而降。爰初秉律,實先啟行;奉茲廟算,克除獯醜。直以鼎湖上征,六龍晏駕;幹戈暫止,九伐未申。而惡稔貫盈,元凶殞斃;弟洋繼逆,續長亂階。異彼洋音,同茲薦食;偷竊偽號,心希舉斧。豊水君臣,奉圖乞援;關河百姓,泣血請師。鹹願承奉國靈,思睹王化。朕以寡昧,纂戎下武,庶拯堯黎,冀康禹跡。且夫車服以庸,名因事著。周師克殷,鷹揚創自尚父;漢征戎狄,明友實始度遼。況乃神規睿算,眇乎難測,大功懋績,事絕言象,安可以習彼常名,保茲守固。相國可加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餘悉如故。”以詔文呈太宗,太宗驚曰:“將軍乃有宇宙之號乎!”

齊遣其將辛術圍陽平,景行台郭元建率兵赴援,術退。徐文盛入資磯,任約率水軍逆戰,文盛大破之,仍進軍大舉口。時景屯於皖口,京師虛弱,南康王會理及北兗州司馬成欽等將襲之。建安侯賁知其謀,以告景,景遣收會理與其弟祈陽侯通理、柳敬禮、成欽等,並害之。

十二月,景矯詔封賁為竟陵王,賞發南康之謀也。

是月,張彪起義於會稽,攻破上虞,景太守蔡台樂討之,不能禁。至是,彪又破諸暨、永興等諸縣,景遣儀同田遷、趙伯超、謝答仁等東伐彪。

二年正月,彪遣別將寇錢塘、富春,田遷進軍與戰,破之。

景以王克為太師,宋子仙為太保,元羅為太傅,郭元建為太尉,張化仁為司徒,任約為司空,於慶為太子太師,時靈護為太子太保,紇奚斤為太子太傅,王偉為尚書左仆射,索超世為尚書右仆射。

北兗州刺史蕭邕謀降魏,事泄,景誅之。

是月,世祖遣巴州刺史王珣等率眾下武昌助徐文盛。任約以西台益兵,告急於景。三月,景自率眾二萬,西上援約。四月,景次西陽,徐文盛率水軍邀戰,大破之。景訪知郢州無備,兵少,又遣宋子仙率輕騎三百襲陷之,執刺史方諸、行事鮑泉,盡獲武昌軍人家口。徐文盛等聞之,大潰,奔歸江陵,景乘勝西上。

初,世祖遣領軍王僧辯率眾東下代徐文盛,軍次巴陵,會景至,僧辯因堅壁拒之。景設長圍,築土山,晝夜攻擊,不克。軍中疾疫,死傷太半。世祖遣平北將軍胡僧祐率兵二千人救巴陵,景聞,遣任約以精卒數千逆擊僧祐,僧祐與居士陸法和退據赤亭以待之,約至與戰,大破之,生擒約。景聞之,夜遁。以丁和為郢州刺史,留宋子仙、時靈護等助和守,以張化仁、閻洪慶守魯山城,景還京師。王僧辯乃率眾東下,次漢口,攻魯山及郢城,皆陷之。自是眾軍所至皆捷。

景乃廢太宗,幽於永福省。作詔草成,逼太宗寫之,至“先皇念神器之重,思社稷之固”,歔欷嗚咽,不能自止。是日,景迎豫章王棟即皇帝位,升太極前殿,大赦天下,改元為天正元年。有回風自永福省吹其文物,皆倒折,見者莫不驚駭。

初,景既平京邑,便有篡奪之誌,以四方須定,且未自立;既巴陵失律,江、郢喪師,猛將外殲,雄心內沮,便欲偽僭大號,遂其奸心。其謀臣王偉雲“自古移鼎,必須廢立”,故景從之。其太尉郭元建聞之,自秦郡馳還,諫景曰:“四方之師所以不至者,政為二宮萬福;若遂行弑逆,結怨海內,事幾一去,雖悔無及。”王偉固執不從。景乃矯棟詔,追尊昭明太子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為安皇帝,金華敬妃為敬皇後,豫章國太妃王氏為皇太後,妃張氏為皇後;以劉神茂為司空,徐洪為平南將軍,秦晃之、王曄、李賢明、徐永、徐珍國、宋長寶、尹思合並為儀同三司。景以哀太子妃賜郭元建,元建曰:“豈有皇太子妃而降為人妾?”竟不與相見。

十月壬寅夜,景遣其衛尉彭俊、王修纂奉酒於太宗曰:“丞相以陛下處憂既久,故令臣等奉進一觴。”太宗知其將弑,乃大酣飲酒,既醉還寢,修纂以帊盛土加於腹,因崩焉。斂用法服,以薄棺密瘞於城北酒庫。初,太宗久見幽縶,朝士莫得接覲,慮禍將及,常不自安;惟舍人殷不害後稍得入,太宗指所居殿謂之曰:“龐涓當死此下。”又曰:“吾昨夜夢吞土,卿試為思之。”不害曰:“昔重耳饋塊,卒反晉國。陛下所夢,將符是乎?”太宗曰:“儻幽冥有征,冀斯言不妄耳。”至是見弑,實以土焉。

是月,景司空東道行台劉神茂、儀同尹思合、劉歸義、王曄、雲麾將軍桑乾王元頵等據東陽歸順,仍遣元頵及別將李占、趙惠朗下據建德江口。尹思合收景新安太守元義,奪其兵。張彪攻永嘉,永嘉太守秦遠降彪。

十一月,景以趙伯超為東道行台,鎮錢塘,遣儀同田遷、謝答仁等將兵東征神茂。

景矯蕭棟詔,自加九錫之禮,置丞相以下百官。陳備物於庭,忽有野鳥翔於景上,赤足丹觜,形似山鵲,賊徒悉駭,競射之不能中。景以劉勸、戚霸、硃安王為開府儀同三司,索九升為護軍將軍。南兗州刺史侯子鑒獻白麞,建康獲白鼠以獻,蕭棟歸之於景。景以郭元建為南兗州刺史,太尉、北行台如故。

景又矯蕭棟詔,追崇其祖為大將軍,考為丞相。自加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駕六馬,備五時副車,置旄頭雲罕,樂儛八佾,鍾虡宮懸之樂,一如舊儀。

景又矯蕭棟詔,禪位於己。於是南郊,柴燎於天,升壇受禪文物,並依舊儀。以轜車床載鼓吹,橐駝負犧牲,輦上置筌蹄、垂腳坐。景所帶劍水精標無故墮落,手自拾之。將登壇,有兔自前而走,俄失所在;又白虹貫日。景還升太極前殿,大赦,改元為太始元年。封蕭棟為淮陰王,幽於監省。偽有司奏改“警蹕”為“永蹕”,避景名也。改梁律為漢律,改左民尚書為殿中尚書,五兵尚書為七兵尚書,直殿主帥為直寢。景三公之官動置十數,儀同尤多,或匹馬孤行,自執羈絆。其左仆射王偉請立七廟,景曰:“何謂為七廟?”偉曰:“天子祭七世祖考,故置七廟。”並請七世之諱,敕太常具祭祀之禮。景曰:“前世吾不複憶,惟阿爺名標。”眾聞鹹竊笑之。景黨有知景祖名周者,自外悉是王偉製其名位,以漢司徒侯霸為始祖,晉征士侯瑾為七世祖。於是追尊其祖周為大丞相,父標為元皇帝。

十二月,謝答仁、李慶等至建德,攻元頵、李占柵,大破之,執頵、占送景。景截其手足徇之,經日乃死。

景二年正月朔,臨軒朝會。景自巴丘挫衄,軍兵略盡,恐齊人乘釁與西師掎角,乃遣郭元建率步軍趣小峴,侯子鑒率舟師向濡須,曜兵肥水,以示武威。子鑒至合肥,攻羅城,克之。郭元建、侯子鑒俄聞王師既近,燒合肥百姓邑居,引軍退,子鑒保姑孰,元建還廣陵。時謝答仁攻劉神茂,神茂別將王華、麗通並據外營降答仁。劉歸義、尹思合等懼,各棄城走。神茂孤危,複降答仁。

王僧辯軍至蕪湖,蕪湖城主宵遁。景遣史安和、宋長貴等率兵二千,助子鑒守姑孰,追田遷等還京師。是月,景黨郭長獻馬駒生角。三月,景往姑孰,巡視壘柵,又誡子鑒曰:“西人善水戰,不可與爭鋒,往年任約敗績,良為此也。若得馬步一交,必當可破,汝但堅壁以觀其變。”子鑒乃舍舟登岸,閉營不出。僧辯等遂停軍十餘日,賊黨大喜,告景曰:“西師懼吾之強,必欲遁逸,不擊,將失之。”景複命子鑒為水戰之備。子鑒乃率步騎萬餘人渡洲,並引水軍俱進,僧辯逆擊,大破之,子鑒僅以身免。景聞子鑒敗,大懼涕下,覆麵引衾以臥,良久方起,歎曰:“誤殺乃公!”

僧辯進軍,次張公洲。景以盧暉略守石頭,紇奚斤守捍國城,悉逼百姓及軍士家累入台城內。僧辯焚景水柵,入淮,至祥靈寺渚。景大驚,乃緣淮立柵,自石頭至硃雀航。僧辯及諸將遂於石頭城西步上連營立柵,至於落星墩。景大恐,自率侯子鑒、於慶、史安和、王僧貴等,於石頭東北立柵拒守。使王偉、索超世、呂季略守台城,宋長貴守延祚寺。遣掘王僧辯父墓,剖棺焚屍。王僧辯等進營於石頭城北,景列陣挑戰。僧辯率眾軍奮擊,大破之,侯子鑒、史安和、王僧貴各棄柵走,盧暉略、紇奚斤並以城降。

景既退敗,不入宮,斂其散兵,屯於闕下,遂將逃竄。王偉攬轡諫曰:“自古豈有叛天子!今宮中衛士,尚足一戰,寧可便走,棄此欲何所之?”景曰:“我在北打賀拔勝,破葛榮,揚名河、朔,與高王一種人。今來南渡大江,取台城如反掌,打邵陵王於北山,破柳仲禮於南岸,皆乃所親見。今日之事,恐是天亡。乃好守城,我當複一決耳。”仰觀石闕,逡巡歎息。久之,乃以皮囊盛二子掛馬鞍,與其儀同田遷、範希榮等百餘騎東奔。王偉委台城竄逸,侯子鑒等奔廣陵。

王僧辯遣侯瑱率軍追景。景至晉陵,劫太守徐永東奔吳郡,進次嘉興,趙伯超據錢塘拒之。景退還吳郡,達鬆江,而侯瑱軍掩至,景眾未陣,皆舉幡乞降。景不能製,乃與腹心數十人單舸走,推墮二子於水,自滬瀆入海。至壺豆洲,前太子舍人羊鯤殺之,送屍於王僧辯,傳首西台,曝屍於建康市。百姓爭取屠膾啖食,焚骨揚灰。曾罹其禍者,乃以灰和酒飲之。及景首至江陵,世祖命梟之於市,然後煮而漆之,付武庫。

景長不滿七尺,而眉目疏秀。性猜忍,好殺戮。刑人或先斬手足,割舌劓鼻,經日方死。曾於石頭立大舂碓,有犯法者,皆搗殺之,其慘虐如此。自篡立後,時著白紗帽,而尚披青袍,或以牙梳插髻。床上常設胡床及筌蹄,著靴垂腳坐。或匹馬遊戲於宮內,及華林園彈射烏鳥。謀臣王偉不許輕出,於是鬱怏,更成失誌。所居殿常有鵂鶹鳥鳴,景惡之,每使人窮山野討捕焉。普通中,童謠曰:“青絲白馬壽陽來。”後景果乘白馬,兵皆青衣。所乘馬,每戰將勝,輒躑躅嘶鳴,意氣駿逸,其奔衄,必低頭不前。

初,中大同中,高祖嚐夜夢中原牧守皆以地來降,舉朝稱慶,寤甚悅之。旦見中書舍人硃異說所夢,異曰:“此豈宇內方一,天道前見其征乎?”高祖曰:“吾為人少夢,昨夜感此,良足慰懷。”及太清二年,景果歸附,高祖欣然自悅,謂與神通,乃議納之,而意猶未決。曾夜出視事,至武德閣,獨言:“我家國猶若金甌,無一傷缺,今便受地,詎是事宜,脫致紛紜,非可悔也。”硃異接聲而對曰:“聖明禦宇,上應蒼玄,北土遺黎,誰不慕仰?為無機會,未達其心。今侯景據河南十餘州,分魏土之半,輸誠送款,遠歸聖朝,豈非天誘其衷,人獎其計?原心審事,殊有可嘉。今若拒而不容,恐絕後來之望,此誠易見,願陛下無疑。”高祖深納異言,又信前夢,乃定議納景。及貞陽覆敗,邊鎮恇擾,高祖固已憂之,曰:“吾今段如此,勿作晉家事乎?”

先是,丹陽陶弘景隱於華陽山,博學多識,嚐為詩曰:“夷甫任散誕,平叔坐談空。不意昭陽殿,化作單於宮。”大同末,人士競談玄理,不習武事;至是,景果居昭陽殿。天監中,有釋寶誌曰:“掘尾狗子自發狂,當死未死齧人傷,須臾之間自滅亡,起自汝陰死三湘。”又曰:“山家小兒果攘臂,太極殿前作虎視。”掘尾狗子、山家小兒,皆猴狀。景遂覆陷都邑,毒害皇室。大同中,太醫令硃耽嚐直禁省,無何,夜夢犬羊各一在禦坐,覺而惡之,告人曰:“犬羊者,非佳物也。今據禦坐,將有變乎?”既而天子蒙塵,景登正殿焉。

及景將敗,有僧通道人者,意性若狂,飲酒啖肉,不異凡等,世間遊行已數十載,姓名鄉裏,人莫能知。初言隱伏,久乃方驗,人並呼為闍梨,景甚信敬之。景嚐於後堂與其徒共射,時僧通在坐,奪景弓射景陽山,大呼雲“得奴已”。景後又宴集其黨,又召僧通。僧通取肉揾鹽以進景,問曰:“好不?”景答:“所恨太鹹。”僧通曰:“不鹹則爛臭。”果以鹽封其屍。

王偉,陳留人。少有才學,景之表、啟、書、檄,皆其所製。景既得誌,規摹篡奪,皆偉之謀。及囚送江陵,烹於市,百姓有遭其毒者,並割炙食之。

史臣曰:夫道不恒夷,運無常泰,斯則窮通有數,盛衰相襲,時屯陽九,蓋在茲焉。若乃侯景小豎,叛換本國,識不周身,勇非出類,而王偉為其謀主,成此奸慝。驅率醜徒,陵江直濟,長戟強弩,淪覆宮闕,禍纏宸極,毒遍黎元,肆其恣睢之心,成其篡盜之禍。嗚呼!國之將亡,必降妖孽。雖曰人事,抑乃天時。昔夷羿亂夏,犬戎厄周,漢則莽、卓流災,晉則敦、玄構禍,方之羯賊,有逾其酷,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