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四十四(2 / 3)

幾卿雖不持檢操,然於家門篤睦。兄才卿早卒,其子藻幼孤,幾卿撫養甚至。及藻成立,曆清官公府祭酒、主簿,皆幾卿獎訓之力也。世以此稱之。幾卿未及序用,病卒。文集行於世。

劉勰,字彥和,東莞莒人。祖靈真,宋司空秀之弟也。父尚,越騎校尉。勰早孤,篤誌好學。家貧不婚娶,依沙門僧祐,與之居處,積十餘年,遂博通經論,因區別部類,錄而序之。今定林寺經藏,勰所定也。天監初,起家奉朝請、中軍臨川王宏引兼記室,遷車騎倉曹參軍。出為太末令,政有清績。除仁威南康王記室,兼東宮通事舍人。時七廟饗薦已用蔬果,而二郊農社猶有犧牲。勰乃表言二郊宜與七廟同改,詔付尚書議,依勰所陳。遷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好文學,深愛接之。

初,勰撰《文心雕龍》五十篇,論古今文體,引而次之。其序曰:

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孫《巧心》,心哉美矣夫,故用之焉。古來文章,以雕糸辱成體,豈取騶奭群言雕龍也。夫宇宙綿邈,黎獻紛雜,拔萃出類,智術而已。歲月飄忽,性靈不居,騰聲飛實,製作而已。夫肖貌天地,稟性五才,擬耳目於日月,方聲氣乎風雷,其超出萬物,亦已靈矣。形甚草木之脆,名逾金石之堅,是以君子處世,樹德建言,豈好辯哉?不得已也。

予齒在逾立,嚐夜夢執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大哉聖人之難見也!乃小子之垂夢歟!自生人以來,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讚聖旨,莫若注經,而馬、鄭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實經典枝條,五禮資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煥,軍國所以昭明。詳其本源,莫非經典。而去聖久遠,文體解散,辭人愛奇,言貴浮詭,飾羽尚畫,文繡鞶帨,離本彌甚,將遂訛濫。蓋《周書》論辭,貴乎體要;尼父陳訓,惡乎異端。辭訓之異,宜體於要。於是搦筆和墨,乃始論文。

詳觀近代之論文者多矣。至如魏文述《典》,陳思序《書》,應蒨《文論》,陸機《文賦》,仲洽《流別》,弘範《翰林》,各照隅隙,鮮觀衢路。或臧否當時之才,或銓品前修之文,或泛舉雅俗之旨,或撮題篇章之意。魏《典》密而不周,陳《書》辯而無當,應《論》華而疏略,陸《賦》巧而碎亂,《流別》精而少功,《翰林》淺而寡要。又君山、公幹之徒,吉甫、士龍之輩,泛議文意,往往間出,並未能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不述先哲之誥,無益後生之慮。

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聖,體乎經,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雲極矣。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上篇以上,綱領明矣。至於割情析表,籠圈條貫,摛神性,圖風勢,苞會通,閱聲字,崇讚於《時序》,褒貶於《才略》,怊悵於《知音》,耿介於《程器》,長懷《序誌》,以馭群篇;下篇以下,毛目顯矣。位理定名,彰乎《大易》之數,其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夫銓敘一文為易,彌綸群言為難。雖複輕采毛發,深極骨髓,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遠,辭所不載,亦不勝數矣。及其品評成文,有同乎舊談者,非雷同也,勢自不可異也;有異乎前論者,非苟異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與異,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務折衷。案轡文雅之場,而環絡藻繪之府,亦幾乎備矣。但言不盡意,聖人所難,識在瓶管,何能矩矱。茫茫往代,既洗予聞;眇眇來世,儻塵彼觀。

既成,未為時流所稱。勰自重其文,欲取定於沈約。約時貴盛,無由自達,乃負其書,候約出,幹之於車前,狀若貨鬻者。約便命取讀,大重之,謂為深得文理,常陳諸幾案。然勰為文長於佛理,京師寺塔及名僧碑誌,必請勰製文。有敕與慧震沙門於定林寺撰經證,功畢,遂啟求出家,先燔鬢發以自誓,敕許之。乃於寺變服,改名慧地。未期而卒。文集行於世。

王籍,字文海,琅邪臨沂人。祖遠,宋光祿勳。父僧祐,齊驍騎將軍。籍七歲能屬文。及長,好學博涉,有才氣,樂安任昉見而稱之。嚐於沈約坐賦得《詠燭》,甚為約賞。齊末,為冠軍行參軍,累遷外兵、記室。天監初,除安成王主簿、尚書三公郎、廷尉正。曆餘姚、錢塘令,並以放免。久之,除輕車湘東王諮議參軍,隨府會稽。郡境有雲門、天柱山,籍嚐遊之,或累月不反。至若邪溪賦詩,其略雲:“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當時以為文外獨絕。還為大司馬從事中郎,遷中散大夫,尤不得誌,遂徒行市道,不擇交遊。湘東王為荊州,引為安西府諮議參軍,帶作塘令。不理縣事,日飲酒,人有訟者,鞭而遣之。少時,卒。文集行於世。

子碧,亦有文才,先籍卒。

何思澄,字元靜,東海郯人。父敬叔,齊征東錄事參軍、餘杭令。思澄少勤學,工文辭。起家為南康王侍郎,累遷安成王左常侍,兼太學博士,平南安成王行參軍,兼記室。隨府江州,為《遊廬山詩》,沈約見之,大相稱賞,自以為弗逮。約郊居宅新構閣齋,因命工書人題此詩於壁。傅昭常請思澄製《釋奠詩》,辭文典麗。除廷尉正。天監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舉學士入華林撰《遍略》,勉舉思澄等五人以應選。遷治書侍禦史。宋、齊以來,此職稍輕,天監初始重其選。車前依尚書二丞給三騶,執盛印青囊,舊事糾彈官印綬在前故也。久之,遷秣陵令,入兼東宮通事舍人。除安西湘東王錄事參軍,兼舍人如故。時徐勉、周舍以才具當朝,並好思澄學,常遞日招致之。昭明太子薨,出為黟縣令。遷除宣惠武陵王中錄事參軍,卒官,時年五十四。文集十五卷。初,思澄與宗人遜及子朗俱擅文名,時人語曰:“東海三何,子朗最多。”思澄聞之,曰:“此言誤耳。如其不然,故當歸遜。”思澄意謂宜在己也。

子朗,字世明,早有才思,工清言,周舍每與共談,服其精理。嚐為《敗塚賦》,擬莊周馬棰,其文甚工。世人語曰:“人中爽爽何子朗。”曆官員外散騎侍郎,出為固山令。卒,時年二十四。文集行於世。

劉杳,字士深,平原平原人也。祖乘民,宋冀州刺史。父聞慰齊東陽太守,有清績,在《齊書·良政傳》。杳年數歲,征士明僧紹見之,撫而言曰:“此兒實千裏之駒。”十三,丁父憂,每哭,哀感行路。天監初,為太學博士、宣惠豫章王行參軍。

杳少好學,博綜群書,沈約、任昉以下,每有遺忘,皆訪問焉。嚐於約坐語及宗廟犧樽,約雲:“鄭玄答張逸,謂為畫鳳皇尾娑娑然。今無複此器,則不依古。”杳曰:“此言未必可按。古者樽,皆刻木為鳥獸,鑿頂及背,以出內酒。頃魏世魯郡地中得齊大夫子尾送女器,有犧樽作犧牛形;晉永嘉賊曹嶷於青州發齊景公塚,又得此二樽,形亦為牛象。二處皆古之遺器,知非虛也。”約大以為然。約又雲:“何承天《纂文》奇博,其書載張仲師及長頸王事,此何出?”杳曰:“仲師長尺二寸,唯出《論衡》。長頸是毘騫王,硃建安《扶南以南記》雲:古來至今不死。”約即取二書尋檢,一如杳言。約郊居宅時新構閣齋,杳為讚二首,並以所撰文章呈約,約即命工書人題其讚於壁。仍報杳書曰:“生平愛嗜,不在人中,林壑之歡,多與事奪。日暮塗殫,此心往矣;猶複少存閑遠,征懷清曠。結宇東郊,匪雲止息,政複頗寄夙心,時得休偃。仲長遊居之地,休璉所述之美,望慕空深,何可仿佛。君愛素情多,惠以二讚。辭采妍富,事義畢舉,句韻之間,光影相照,便覺此地,自然十倍。故知麗辭之益,其事弘多,輒當置之閣上,坐臥嗟覽。別卷諸篇,並為名製。又山寺既為警策,諸賢從時複高奇,解頤愈疾,義兼乎此。遲此敘會,更共申析。”其為約所賞如此。又在任昉坐,有人餉昉曌酒而作榐字。昉問杳:“此字是不?”杳對曰:“葛洪《字苑》作木旁絜。”昉又曰:“酒有千日醉,當是虛言。”杳雲:“桂陽程鄉有千裏酒,飲之至家而醉,亦其例也。”昉大驚曰:“吾自當遺忘,實不憶此。”杳雲:“出楊元鳳所撰《置郡事》。元鳳是魏代人,此書仍載其賦,雲三重五品,商溪摖裏。”時即檢楊記,言皆不差。王僧孺被敕撰譜,訪杳血脈所因。杳雲:“桓譚《新論》雲:‘太史《三代世表》,旁行邪上,並效周譜。’以此而推,當起周代。”僧孺歎曰:“可謂得所未聞。”周舍又問杳:“尚書官著紫荷橐,相傳雲‘挈囊’,竟何所出?”杳答曰:“《張安世傳》曰‘持橐簪筆,事孝武皇帝數十年’。韋昭、張晏注並雲‘橐,囊也。近臣簪筆,以待顧問’。”範岫撰《字書音訓》,又訪杳焉。其博識強記,皆此類也。

尋佐周舍撰國史。出為臨津令,有善績。秩滿,縣人三百餘人詣闕請留,敕許焉。杳以疾陳解,還除雲麾晉安王府參軍。詹事徐勉舉杳及顧協等五人入華林撰《遍略》,書成,以本官兼廷尉正,又以足疾解。因著《林庭賦》。王僧孺見之歎曰:“《郊居》以後,無複此作。”普通元年,複除建康正,遷尚書駕部郎;數月,徙署儀曹郎,仆射勉以台閣文議專委杳焉。出為餘姚令,在縣清潔,人有饋遺,一無所受,湘東王發教褒稱之。還除宣惠湘東王記室參軍,母憂去職。服闋,複為王府記室,兼東宮通事舍人。大通元年,遷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謂杳曰:“酒非卿所好,而為酒廚之職,政為不愧古人耳。”俄有敕,代裴子野知著作郎事。昭明太子薨,新宮建,舊人例無停者,敕特留杳焉。仍注太子《徂歸賦》,稱為博悉。仆射何敬容奏轉杳王府諮議,高祖曰:“劉杳須先經中書。”仍除中書侍郎。尋為平西湘東王諮議參軍,兼舍人、知著作如故。遷為尚書左丞。大同二年,卒官,時年五十。

杳治身清儉,無所嗜好。為性不自伐,不論人短長,及睹釋氏經教,常行慈忍。天監十七年,自居母憂,便長斷腥膻,持齋蔬食。及臨終,遺命斂以法服,載以露車,還葬舊墓,隨得一地,容棺而已,不得設靈筵祭醊。其子遵行之。

杳自少至長,多所著述。撰《要雅》五卷、《楚辭草木疏》一卷、《高士傳》二卷、《東宮新舊記》三十卷、《古今四部書目》五卷,並行於世。

謝征,字玄度,陳郡陽夏人。高祖景仁,宋尚書左仆射。祖稚,宋司徒主簿。父璟,少與從叔朓俱知名。齊竟陵王子良開西邸,招文學,璟亦預焉。隆昌中,為明帝驃騎諮議參軍,領記室。遷中書郎,晉安內史。高祖平京邑,為霸府諮議、梁台黃門郎。天監初,累遷司農卿、秘書監、左民尚書、明威將軍、東陽太守。高祖用為侍中,固辭年老,求金紫,未序,會疾卒。

征幼聰慧,璟異之,常謂親從曰:“此兒非常器,所憂者壽;若天假其年,吾無恨矣。”既長,美風采,好學善屬文。初為安西安成王法曹,遷尚書金部三公二曹郎、豫章王記室,兼中書舍人。遷除平北諮議參軍,兼鴻臚卿,舍人如故。

征與河東裴子野、沛國劉顯同官友善,子野嚐為《寒夜直宿賦》以贈征,征為《感友賦》以酬之。時魏中山王元略還北,高祖餞於武德殿,賦詩三十韻,限三刻成。征二刻便就,其辭甚美,高祖再覽焉。又為臨汝侯淵猷製《放生文》,亦見賞於世。

中大通元年,以父喪去職,續又丁母憂。詔起為貞威將軍,還攝本任。服闋,除尚書左丞。三年,昭明太子薨,高祖立晉安王綱為皇太子,將出詔,唯召尚書左仆射何敬容、宣惠將軍孔休源及征三人與議。征時年位尚輕,而任遇已重。四年,累遷中書郎,鴻臚卿、舍人如故。六年,出為北中郎豫章王長史、南蘭陵太守。大同二年,卒官,時年三十七。友人琅邪王籍集其文為二十卷。

臧嚴,字彥威,東莞莒人也。曾祖燾,宋左光祿。祖凝,齊尚書右丞。父夌,後軍參軍。嚴幼有孝性,居父憂以毀聞。孤貧勤學,行止書卷不離於手。初為安成王侍郎,轉常侍。從叔未甄為江夏郡,攜嚴之官,於塗作《屯遊賦》,任昉見而稱之。又作《七算》,辭亦富麗。性孤介,於人間未嚐造請。仆射徐勉欲識之,嚴終不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