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551—前479)
曲阜,東臨蒙山,北靠岱嶽,南阻峰山,西繞沂泗。那裏土地肥沃,物產豐富,是一個得天獨厚的天然糧倉,很早就成了中華民族的發祥地之一。早在公元前四千多年,這裏便出現了“大汶口文化”等原始文明。稍後這裏又是傳說中古帝少吳氏定都之處,號稱“少昊之墟”。曆夏經商,曲阜又成為魯周公封國的首都,肩負起鎮撫東夷,拱衛王室的曆史重任。在春秋時期,曲阜以其所保存的西周禮樂資料,逐漸成為中國文化造型的搖籃。利用這些豐富的曆史遺產,完成這種造型工程的總設計師,便是世界文化名人、儒學宗師——孔子。
一、艱難困苦 玉汝於成
孔子,名丘,字仲尼。他一生並不顯赫,但司馬遷的《史記》,為他作有《孔子世家》,與諸侯同列,以示對他的特殊優待。司馬遷說:“天下君王至於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古往今來君王賢人不少,在生時顯赫一世,風光一時,不可一世,但是死後就消聲匿跡,形同糞土。孔子則相反,在世坎坷,死後卻十分尊榮。曆代統治者對他加號進爵,黃屋左蠢,有王者之尊。其後代享其餘澤,至今世世不絕。在中國所有宗法家譜中,可能隻有孔氏家譜才是貨真價實、一脈傳衍的第一家族。其原因何在呢?正如太史公揭示的那樣:孔子刪定了六經,為天下萬世提供了研之不盡的絕代經典;孔子一生嘉言效範,為天下萬世樹立了仰之行之的不朽榜樣。他是先師,他是聖人!立德立言,足以垂法後世,宜其子子孫孫傳行無窮也。
孔子的先世出自王家。商紂王的哥哥、殷末“三仁”(即箕子、微子、比幹)之一微子啟,即其遠祖。西周初年,微子受封於宋,都於商丘。五傳至於弗父何,禮讓其國於其弟宋厲公,自為宋國大夫(《孔子家語》),弗父何即孔子十世祖。從此,厲公一係世掌宋國君權,維係著並不出色的世襲統治;弗父何一係則成為宋國輔政公族,保持著宋國高水平的文化素養。再三傳為正考父。正考父知書識禮,以謙謙君子知名後世。他熟悉商代文獻,曾校“商之名頌”於周太史氏。他受君委命,一命而俯,再命而樓背,三命而籌折,鞠躬如也。他連走路也靠牆循邊,不爭於人。然而至其子孔父嘉時,情況則大為惡化。嘉作來較公大司馬,窮兵領武,“十年而十一戰”,民怨沸騰。可巧政敵太宰看上他年輕美貌的妻子,與之相遇於途,“目逆而送之,曰:美麗豔”(《左傳》桓公二年)。太宰督假公濟私,利用國人的不滿情緒,捍然發動政變,殺孔父嘉。鼓公出麵幹涉,被就。太宰督納其妻而逐其子,孔子祖先結束世為大夫的貴族生涯,一落千丈,淪為平民。孔父嘉之子木金父逃難於魯,卜居於曲阜東昌平鄉之販邑。子孫襲姓孔氏,遂為魯人。心有餘悸的孔氏子孫,隱姓埋名,一連四世皆不顯,一直到孔子父親叔梁紐,才稍有事跡見載於史冊。
叔梁豔是個武士。叔梁乃字,約是其名,稱“叔梁給”是尊稱。長於吸邑,又稱販人給,或瞰叔紹。叔梁給腰圓體壯,雷力過人。嚐為大夫孟獻子武士,頗以勇武聞名於時。《左傳》襄公十年載:公元前563年,叔梁約隨諸侯軍討伐伯陽。倡陽雖是個附庸小國,卻長於詭計。當諸侯軍兵臨城下四麵楚歌之時,倡陽人大開城門,妄稱受降。諸侯軍不知其詐,狠然爭入,軍人方半,伯陽人猛然放下高懸的城門,諸侯軍有被攔腰截斷,各個殲滅的危險。叔梁給見勢不妙,雙手托住千斤城門,呼令諸侯軍迅速撤出,避免了一場重大災難。七年後,叔梁紀與大夫臧孫紀同守防邑,被齊軍團團圍困,眾寡懸殊,動彈不得。一天夜裏,叔梁給偵察好敵情,挑選精壯三百,披堅執銳,乘間突圍。將臧孫給送出重圍,然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重返防邑堅守。一往一來,如入無人之境(《左傳》襄公十七年)。由於他有謀有勇,遂以武功知名諸侯。後升為吸邑大夫。孔氏子孫終於向久違了的貴族集團邁進了一大步。
叔梁紐先娶施氏,連生9子,都是千金;再娶一妾,生子孟皮,又破其腳。叔梁給為使先人香火有後,以便重振家業。於是,在60餘歲的翩翩老矣之年,還向顏氏求婚。顏氏是曲阜大族,家有三女,大女二女都不願意嫁給這位盡管是英雄的老人,但三女徽在卻慨然允婚,並很快有了身孕。十月大期,產下一男,便是孔子。孔子生時頭頂內凹(圩頂),有似阿丘,故名孔丘;生前父母曾禱於尼山,因字仲尼。關於孔子出生,還有一個公案。《史記》說:“絕與徽在野合而生孔子。”野合,《史記》三家注,說是給年長,徽在少,不合“壯室初等”之禮,非禮曰野,故曰“野合”。或曰,野合為野外結合,則孔子為私生子。今存異焉。
叔梁豔喜添貴子,卻天不假年,他來不及把孔丘培養成人,便在愛子三歲時溘然長逝了(《孔子家語·本姓》)。對小仲尼的哺育教養任務一齊落在年輕媽媽徽在的肩頭。為了避免叔梁豔那個多子女、多妻妾的家庭矛盾,微在毅然離開孔家,帶著小仲尼卜居曲阜城內,後稱閾裏。孔子少時,生活異常艱苦,他小小年紀也不得不幫助母親幹些力所能及的活兒,他後來回憶說:“吾少也賤,故能多鄙事。”(《論語·子罕)即指此情。有見識的孔母卻沒因生活的艱難而忽視孔子的教育和培養。曲阜,是魯國首府,是一國政治文化的中心,周公受封於此,其子伯禽赴國,帶來了許多西周禮樂文獻,素有禮義之邦的美名。晉國大夫韓宣子曾觀禮於魯,深有感觸地說:“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所以王也。”孔母卜居曲阜,其用意也許還在於利用其文化氣氛以便教育孔子。孔子兒時,從不作無聊的遊戲,常常模仿大人演禮習儀,學習古法。《史記》說:“孔子為兒嬉戲,設俎豆,陳禮容。”即指其事。生活中的耳濡目染,使孔子對禮樂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到15歲時,他留連禮樂,樂以忘返,立誌要對這種文化進行深入細致的學習和研究。到17歲時,孔子已是彬彬有禮,在等級森嚴的貴族社會中,獲得了“知禮”的讚許。孔子的身體也很棒,體長九尺(合今2.16米),號為“長人”。力大可舉城門,一如乃父。含辛茹苦的孔母看在眼裏,喜在心上,自己十多年來苦與樂、憂與思,都以兒子長大成人得到了滿意的報答。想到孔丘有成,孔門有後,一股欣慰的甘泉滋潤著她那久已枯竭的心田。然而,她同樣未能看到兒子大有作為,便帶著一個年輕寡婦固有的哀思和悲涼,離開了這個對她來說是苦多於樂的世界。
孔子3歲喪父,17喪母,過早地失去了親人的庇護,孤伶伶獨身一人跨入了那個動蕩的人生旅程。在這個旅程中,孔子遇到的第一件事就十分麻煩,那便是如何安葬亡母遺體的問題。按照“生同室、死同穴”的規矩,孔子應將亡母與亡父合葬;更重要的是,這也是一個肯定徵在與叔梁紇合法關係的機會。可惜的是。孔母徵在從未告訴他叔梁紇的墓地。在注重禮樂教化,強調孝行的魯國,這實在是件費解的事。《史記》隻含糊地說、“蓋諱之也。”至於為何諱之,可能隻有從孔子出生的情形去找答案。孔子將亡母靈柩殯於當時曲阜車來人往的交通要道——“五父之衢”,以便引起人們的關注。結果一個趕車人的母親(“挽父之母”)熟悉當年舊事,告知孔父墓地所在,孔子於是得將亡母與叔梁紇合葬於防山,即今梁公林。真乃兩全其美,既肯定了叔梁紇與徵在夫妻關係,盡了一點孝子仁人之心,也確認了自己與叔梁紇的父子關係,叔梁紇那士人的頭銜和勇武的名氣,也許是他步入貴族社會有用的階梯。
二、學道不厭 誨人不倦
在安葬亡母的事情上,表現出了孔子的聰明之處,一時也許不無自得。當時季氏家舉行“饗禮”,孔子顧不得母孝在身,便“腰經”而往,不料吃了閉門羹。饗禮,是招待士人的飲宴製度。士子歡聚一堂,借酒歡歌,演習禮儀,以文會友,切磋技藝。”貴族大夫則借此“優賢禮士“之機聯絡感情,籠絡士心。年輕的孔子也許是出於前一目的,懷著對禮樂的好尚心情,急忙趕去赴會,卻被季氏的家臣陽虎(又稱陽貨)拒之門外,還酸溜溜地說:“季氏宴請的是士人,卻不敢請先生您呀!”孔子本來通過葬母於防,肯定了自己與叔梁紇的父子關係,根據“士之子孫恒為士”的慣例,他應當已取得了士的資格了,不意並未得到社會的承認。麵對這套森嚴的等級製度,孔子並沒有不滿,更不會表示反抗。他生性不會怪罪別人,認為:“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己之不能也。”(《論語·憲問》,下引《論語》,隻注篇名)“不患無位,患所以立。”(《裏仁》)在處理人際關係時,孔子也是自責從嚴,待人從寬。他說:“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衛靈公》)對陽虎的閉門羹,他不怨天,不尤人,平靜地退了下來。此後他努力學習,加強修養,以適應等級社會的種種要求,爭取人們的理解和接受,希望通過“庶人在官”的途徑進入貴族集團。他曾自述其為學曆程說:
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
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為政》)。
即是說,他15歲立下係統學習禮樂文化之誌;30歲學成,已可立身上流社會;40歲則信心堅定,認識準確,無所困惑;50歲,參驗大道,認識天命,或曰規律、真理;60歲,能對一切耳聞目睹之事作出迅速又準確的反映;70歲,他縱心而行,行無不與天合;縱口而言,言必與事驗。所言所行無不與客觀規律和行為準則高度統一。這就是孔子從一個不被社會理解和接受的孤兒成長為萬世景仰的聖人,在知識和修養上的漸進過程。
根據孔子的自述和他的一生行事,其30歲以前是勤奮學習,初具立身處世的各種知識和才能的時期,30歲以後則是他在知識和修養上進一步純化和提高的時期。當時,貴族階級推重的知識和技能有六種,即禮、樂、射、禦、書、數,此即“六藝”。“六藝”涵蓋“德、智、體、美、勞”各個方麵。《周禮》說:“保氏掌諫王惡,而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國子,即貴族子弟。國子所學為六藝,所師為保氏。據載還有庫序、辟雍、伴宮等專門場所為國子之學校。但是隻可借這都是出自故者遺賢對西周舊製的追憶。孔子所生的春秋時期,“禮壞樂崩”,既無學校,也無教材,當然也沒有老師。國家沒有具體措施教化人才,故貴族子弟多膏粱世胄,錦衣玉食——無所長。他們不再是先掌握了“六藝”然後從政,多半是胸無點墨,已為世官。其優秀者乃能於從政之餘,為工作所迫學點禮儀,以應付為政之需,同時也博得“敦詩書、說禮樂”的美名。可是作為平民子弟,要想進入上流社會,就必須首先學會六藝,才可望獲得進身之階。子夏“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子張》)即指此也。對白衣出生的孔子來說,當然隻有走“學而優則仕”的道路了。他說:“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若用之,吾則從先進。”(《先進》)亦是不得已的選擇。可是,這在根本沒有任何教育設施的當時,平民子弟要實現“先進於禮樂”又何其難哉!但是孔子卻成功了,經過他自己的努力,成了學問淵博的智者,道德高尚的聖人。他以社會為學堂,以生活為教材,以眾人為師友。克眼了沒有學校,沒有教材,沒有教師的重重困難,他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自學成才的光輝典範。孔子從“十有五誌於學”開始,一生堅持學習,直到老年,猶是“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述而》)。關於孔子刻苦事學的事跡,曆史上有許多記載,他自己也有很多自述。歸納起來,大致有以下幾方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