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聯邦”覬覦(1 / 3)

第十一章 “聯邦”覬覦

1960年冬。日本。

在東京通往郊區青梅山的高速公路上,幾輛大轎車在飛駛。

李翰祥終於實現了來日本的願望。他坐在一輛大型豪華中巴的窗前,眺望著飛掠而過的冬景出神,隻見一幢幢現代化的樓宇,標誌電氣化的高壓設備,星羅棋布地點綴在冬閑的田疇間。李翰祥情不自禁地說:“如果將來有一天到這裏來拍外景多好!這個地方真美嗬!……”

李翰祥永遠是勝利者。從1959年秋天開始為邵氏公司籌拍的電影《後門》,由於他聘請了30年代的著名影後胡蝶出山,來充任該片的主角,所以這部寓意深刻的倫理片在拍攝完成以後,在香港很快就引起了意料之中的轟動。李翰祥的名聲也因《後門》一片的成功而變得更響了。李翰祥記得,《後門》在邵氏影城試映的時候,他看到坐在銀幕下的許多邵氏公司的職員們都落下了眼淚。這些職員平時大多已經不看邵氏出品的片子,因為他們熟知電影的拍攝過程,所以讓他們垂淚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特別大出李翰祥意料之外的是,就連平時很少動感情的邵逸夫總裁——這位閱盡人間悲歡的老人,居然也在胡蝶、王引主演的《後門》麵前大動感情,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

試映的成功已使李翰祥心中有底。

不久,邵逸夫又決計為李翰祥執導的《後門》,在香港舉行公開的首映儀式。邵逸夫不愧是一位有經驗、有韜略的電影巨商,他非常清楚應該如何為《後門》乃至他的邵氏公司大張旗鼓地搞一次宣傳。他也知道隻有李翰祥所導演的《後門》,能夠具有在香港這個畸型繁華、各國影片輪流放映的地區引起轟動。邵逸夫為了讓《後門》產生特殊的悲劇效果與新聞效應,他決定在1960年《星島日報》所舉行的“濟貧賑災運動”中,不失時機地將《後門》推出去。李翰祥對邵逸夫這種獨具匠心的安排非常感激,他認為在電影的發行與管理上,邵逸夫實際上是邵氏公司的頭號大導演。李翰祥能匠心獨具地精雕細刻一部《後門》,邵逸夫卻能為他導演的影片,再布置成一種有利於發行、有利於宣傳的大氛圍,這是李翰祥所望塵莫及的。那天,在香港北角的皇都大戲院隆重舉行《後門》的義演首映式時,天雖然陰沉沉的,下著靠集細雨,可是聞訊趕來看《後門》的觀眾仍然是人頭攢動,熙來攘往。香港的觀眾與其為義演與濟貧性的賑災活動所動,不如說是對由李翰祥、胡蝶、王引這些藝術大家們聯袂導與演的影片趨之若騖。當《後門》放映到最後時,觀眾席上驟然響起了一片悲論的哽咽、抽泣之聲。這種感人肺腑的藝術效果是香港電影界多年少見的。

“胡大姐,《後門》在香港首映時能有如此效果,真是我原來始料不及的。”李翰祥想到《後門》的成功,他情不自禁地對隔座的胡蝶說:“這也許是您胡大姐隱居多年,突然出山的效果吧?”

胡蝶卻嫣然一笑說:“哪裏,你李導演太謙遜了。《後門》的成功主要是歸功於你的。當然,在皇都大戲院首次義演的成功,也許與那天的氣氛、盛況有關吧。因為那天的陰雨、淚雨都使我們的《後門》首映達到了應有的效果!……”

“胡大姐,坦率地說,您三四十年代在影壇上的影響,在中外電影觀眾心中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所以,您能主演《後門》,確實是影片獲得成功的重要因素。”李翰祥將一副墨鏡遞了過來,關切地叮囑她說:“這次到日本來,觀眾都非常希望見到您。到各地參觀訪問的時候,您都是影迷們糾纏的對象。聽說您這次在東京因為握手和簽名,連手都腫了。以後我們可要好好地保護大姐嘍!”李翰祥勸胡蝶將眼鏡戴上。

“謝謝你,李導演。”胡蝶感到李翰祥是她從影以來所遇到的最好的導演。胡蝶不僅敬重李翰祥率直無私的人品,同時也更對他不斷提攜新人的精神所感動。胡蝶知道,目前在港台影壇上聞名遐邇的著名影星林黛、江青、淩波和汪鈴等人,她們的脫穎而出,大多與李翰祥的精心扶植有關。想到這裏,胡蝶由衷感激地笑了。

李翰祥凝望著車窗外飛掠而去的景色出神。《後門》影片在香港首映獲得成功以後,不久就被邵氏公司當成1960年的重點影片,拿到第七屆亞洲電影節上放映,再一次地獲得了意外的成功。這部影片榮獲了亞洲電影節的最佳故事片獎,胡蝶女士也榮獲了最佳女主角獎。這一次,李翰祥、胡蝶等人攜電影《後門》到日本東京來,又榮獲了日本文部大臣所頒發的特別最佳影片獎。

“現頒令:日本文部省授予香港邵氏電影公司出品之故事片《後門》……”李翰祥已經出席過大大小小諸多電影的評獎頒獎活動。但是,當他與胡蝶等人坐在東京皇家戲劇院裏,接受日本文部大臣所頒發的金質獎杯時,他還是難免真的激動了起來。大戲院中座無虛席。舞台上莊嚴肅穆。水銀燈的光柱映亮了日本文部大臣那張冷峻的麵龐。他口中念念有詞地繼續宣布:“……為特別最佳電影獎!”

他將一隻象征著特別榮譽的金燦燦獎杯雙手捧遞過來。

李翰祥接過獎杯。

台上台下頓時掌聲驟起,驚天動地地滾過全場。

揚眉吐氣的李翰祥雙手將獎杯高高地舉了起來,迎著台下一片閃閃爍爍的鎂光燈……

現在,李翰祥和他的《後門》劇組,在出席了第七屆亞洲電影節及日本文部省在東京所舉行的一係列頒獎活動以後,與會的港、台、澳影星們分別乘車到日本各地進行參觀訪問。今天,李翰祥與其所率領的劇組獲獎人員,按照大會組委會的安排,來到東京郊外的多摩川參觀寒山寺。

“胡大姐,聽說您在橫濱參觀時,還特別去拜訪了朱坤芳先生從前所經營的診所?”坐在胡蝶身邊的《後門》男主角王引,顯然對胡蝶與朱坤芳先生過密的往來有些耳聞,他說:“朱先生在日本行醫多年,他的醫術醫德都是無可挑剔的。隻是他這快五十歲的人,這些年來始終不近女色,既不結婚也不成家,他的性情真的有些古怪呀!……”

胡蝶的臉上笑容頓斂,籠罩上了一抹難言的陰影,她悲歎了一聲說:“朱先生確實是一個好人。這次我到東京是因為《後門》影片意外地獲獎,如果當初沒有他朱先生的百般鼓勵,我是很難再度出山的。”胡蝶說完又歎了一口氣。

李翰祥說:“朱先生為什麼這麼多年始終不成家呢?”

胡蝶心事沉重地點了點頭說:“是啊,李導演,像朱先生這樣的觀眾真是世間少見。他這麼多年來竟然一直過著獨身的生活,真是令人難以想象!”

李翰祥說:“大姐,您在橫濱了解到朱先生為什麼一直獨身的原由嗎?”

胡蝶向李翰祥和王引講述著她在橫濱的所見所聞。她的腦際又出現了橫濱那條臨海的小街道,以及小街上那家令她魂牽夢繞的“坤芳國醫堂”。那天在橫濱的訪問活動結束後,胡蝶獨自一人乘坐一輛出租車曲曲折折地來到了那條小街。在那家掛著“坤芳國醫堂”金匾的藥店門前,胡蝶下了車。她以一位普通華人求醫者的身份,在恬靜的小診室內拜會了朱坤芳的弟子王子綱。在品茗閑聊中,王子綱娓娓地向胡蝶講述了朱坤芳先生的身世。

王子綱說:“朱先生不但醫術超人,而且為人的操守很高,我曾經從師父的口中聽說,他早年在上海的時候,是因為敬慕一位電影明星,才決定廢棄學業甘心到電影廠去當一名跑龍套的群眾演員。這是因為他每日在電影廠裏,能見到那位他所崇拜的女明星而感到精神的充實。但是,依當時那位女影星的聲望,我的師父根本沒有可能與她接近。更不要說對她表達自己的愛慕或者是有什麼非分之想了。所以,我的師父他不久就變得心灰意冷了。有一年,當師父得知那位女影星將嫁給一位茶葉商人時,他徹底地絕望了。正是因為他單戀所帶來的痛苦,他真想投進黃埔江自殺以求得解脫!……後來,我的師父終於從無邊的痛苦中掙紮了出來。他不想沉淪,又不想輕生,所以他就東渡扶桑來求學了……”

胡蝶默默地品著茶,眼望著朱坤芳居住幾十年的國醫堂發呆。隻見這間中醫診所窗明幾淨,纖塵不染。幾軸字畫,點綴著這所隱建在華僑與日本人店鋪中間的小小藥店。胡蝶萬萬沒有想到當年就在她走紅祖國神州之時,在那些影迷中間,居然有一位比她年輕許多的觀眾,正在茫茫的人海裏偷偷地愛慕著她,胡蝶從王子綱的口中知道了這些從前根本不曾想到的真情,她頓時百感交集。在朱坤芳從前的國醫堂裏,胡蝶那遮在一方紗巾後麵的麵頰已經泛起了少女初戀般的紅暈!

“師父朱坤芳從上海來到日本以後,先在醫科大學學習西醫。後來他想自己是中國人,不能忘本,應該把祖國的中醫學繼承下來。所以他又改拜一位在東京的著名漢醫為師,潛心研究古老的中國漢醫。”王子綱猜不透胡蝶的真實身份與來意,但是他已經看出這位身稱華僑的女人,與他遠在香港的師父朱坤芳有某種難以猜測的關係。王子綱不好探問究竟,隻能繼續如實向來訪的女客人談起朱坤芳的過去:“師父為什麼在棄影之後,又發奮苦讀醫書呢?用師父他自己的話來說:他要立誌以醫術救人。說不定有一天那位在他心中珍藏多年的偶像,那位在上海走紅的女電影明星。萬一遇上什麼大災大難,他便可以以他超人的熟嫻醫術,為她治病,為她起死回生。所以,我的師父他已經精通了《仲景醫書》、《醫宗金鑒》和《本草綱目》等國醫名典,多年來他在橫濱醫治好了多少病情危重的患者啊!女同胞,我的師父在橫濱因其醫德醫術已經成了無人不曉的名醫了!……”

“可是,我不明白你的師父朱坤芳先生已經年近五十,為什麼還不娶妻生子呢?”胡蝶那雙漂亮的大眸子定定地凝視著診室牆上那鑲嵌在鏡框裏的照片:那是年輕英俊的朱坤芳佇立在東京上野公園的一株花蕾初綻的千島櫻前。他瀟灑俊逸、血氣方剛,與當年在上海明星公司裏的朱小四,簡直判若兩人。胡蝶探詢地問王子綱說:“數十年來莫非朱先生他就從來沒有與女性接觸的機會嗎?”

王子綱說:“師父在青年時代可謂一表人才!因為他的醫術醫德都出類拔萃,前些年不僅有中國華僑女子追求他,就連那些漂亮的日本少女也頻頻向朱先生投來秋波。可是朱先生他心裏似乎早有所愛,從來不為女色所動……”

胡蝶困惑地凝望著牆上朱坤芳青年時期的照片,喃喃地自語說:“朱先生這一切到底都為了什麼呢?”

“胡大姐,您看,多摩川!”李翰祥爽朗的聲音。他回轉身來提醒從沉思中醒來的胡蝶說:“外麵的光線很強,正是午間,您一定要戴上眼鏡才行呀!”

“好好。”胡蝶感念著李翰祥導演對她這已經上了年紀的老演員的關切,一邊答應著,一邊隨王引等演員下了汽車。不久,李翰祥作為前導,胡蝶等人便來到了多摩川附近青梅山中的百年古刹寒山寺中。

李翰祥手裏托著一架相機,佇立在碧瓦璀璨、雕梁畫棟的大雄寶殿前。他仰望著這座始建於昭和四年的深山古刹,認得出這廟宇不僅是寺名,而且造型及古樸雄渾的殿閣布局,均與祖國蘇州城外的那座久負盛名的寒山寺酷肖!李翰祥站在大殿門前的青石台階上,可以遙遙望見遠方那高聳雄踞的巍峨多摩山!!!

胡蝶說:“蘇州我是常去的,不知為什麼日本的這座寺廟和蘇州城外的寒山寺竟然一模一樣?”

“大姐,您一定感到很怪吧?為什麼在日本東京也會有個寒山寺呢?”李翰祥接連為寒山寺拍了幾幅空鏡頭,他看見胡蝶神情鬱鬱,獨自在寒山寺的碑亭前想著心事。他便走上前來,故意用話題將胡蝶從那不愉快的心緒中引開。李翰祥說:“您看那殿閣多麼像國內的那座寒山寺呀!日本明治十七年時,有名的書法家田中米舫來到我們國內的寒山寺。他與那裏的住持大師祖信高僧結下了友好的情誼。後來田中回到日本,祖信大師特別贈給田中一座木製的釋迦牟尼佛像。田中米舫回國後便與日本青梅電氣鐵路株式會社的社長小澤太平協商,出一筆巨資在多摩川仿照中國蘇州的寒山寺,建起了這座大廟!大姐,您在想什麼?”

“不不,我什麼也沒想,我要自己清靜一下。”李翰祥見胡蝶的心緒有些煩躁,以為是近日頒獎活動以後的訪問應酬太多而頗感疲憊,所以也就不再打擾。李翰祥和幾位演員避開胡蝶,來到大殿前麵的那座大青石碑前麵。李翰祥見碑麵上摟刻有唐朝著名詩人張繼的《楓橋夜泊》,便抑揚頓挫地誦讀起來:

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鍾聲到客船。

胡蝶獨自佇立在大雄寶殿的東側饗殿裏。她的神情不知為什麼竟然憂鬱起來。她默然地凝望著遠方積滿皚皚白雪的多摩川,腦際裏始終閃現著朱坤芳那雙熱情的眼睛……

“您問我的師父這麼多年來為什麼不結婚?”那天,胡蝶在橫濱的中醫小診所裏,反複地追問朱坤芳的徒弟。王子綱終於向她說出了朱坤芳心中的秘密:“我以為他拒絕一切向他求婚的女人,是為了在等待一個人!但是師父卻從來也不向我提起那個人的名字。看得出他的內心很苦悶,常常獨自一個人在冥冥之中默念著那個遠在天邊的女人,唉,師父他就是這樣時常在折磨著他自己啊!……”